冲锋衣男人激动地补充着，眼睛里闪着疯狂计算流量的光芒。
“还有您这住处环境！”另一人抢话，带着挖掘出金矿的兴奋，“这空间压迫感！这真实生活质感！都是爆点！绝对吸粉！”
混乱之中，他们的目标惊人一致——挖！
把我身上、生活里所有能称之为“痛”和“苦”的细节，统统挖出来！用镜头放大！
用一种近乎贪婪的专业目光，像考古学家发掘千年古墓那样，兴奋地发掘着我这个人身上每一个可能被消费的“伤痕”。
我那本躺在桌上的笔记本，在他们灼热的视线和话语里，早已不是记录，而是变成了一个有待开采、规格惊人的原生苦难富矿脉。
张大伟还在兴奋地规划：“我们第一期直播的主题就叫‘铁盒伤痕里的尘埃人生——直击底层送餐员的12小时生活实况’！怎么样？够不够劲爆？绝对热搜预定！”
我感到一阵眩晕。胃里那块沉甸甸的素炒饼此刻变成了一团灼热的酸液，在冰冷的胃袋里疯狂地烧灼翻滚着。
看着门外这些亢奋的“矿工”嘴脸，听着他们把我那些在油烟里挣扎喘息着记下的文字、身体磨损的印记、逼仄压抑的生存空间，迅速组装成一桩桩猎奇景观的组件……
我胃部痉挛突然加剧，猛地冲开他们堵在门口的身体，大步冲到屋子角落那简易搭建、油渍斑斑的水槽边。
一股无法遏制的翻涌直冲喉咙，我对着冰冷黏腻的池壁，“哇”的一声呕吐了出来。
早上那廉价的、油乎乎的炒饼混着胃液，糊在水池壁上，散发出一股让人作呕的酸腐腥气。
张大伟眼疾手快，一步抢前，毫不犹豫地打开了手机拍摄功能，镜头贪婪地对准水池里那些呕吐的秽物。
他甚至下意识地调整角度，试图捕捉那些半消化食物在强光下更“生动”的细节！
他口中念念有词，带着现场导演式的亢奋：“家人们快看！这就是长时间高负荷劳作下，普通劳动者肠胃功能的崩溃式应激反应！真实！太真实了！这就是被生活压迫到吐的具象化啊！”
另一个“策划师”也挤了过来，声音因兴奋而尖锐：“完美！太有力量了！这绝对能引爆网络！这种原生态的生理性崩溃瞬间！”
他甚至急切地指导着：“陈老师，您能否再描述一下此刻身体的感觉？比如那种酸水上涌、食道烧灼的具体痛苦体感？越细致越好！这都是直击心灵、引发共情的超级金句素材啊！”
强烈的闪光灯不断亮起，如同锋利的匕首，一次次切割着我的视网膜。
胃部的剧烈灼烧感尚未平息，呕吐的生理反应也并未消失，但我站在那里，身体僵硬。
浑浊水槽壁上模糊倒映着这疯狂的一切——那些猎奇兴奋的脸孔，晃动的镜头，狭窄混乱的地下室空间……
它们被水槽里凝固的廉价油污扭曲、放大，如同一个光怪陆离的哈哈镜，倒映着这个扭曲贪婪的世界。
我的视线掠过那些油污斑驳、尚未冲走的呕吐物残渣，它们在水槽冷冽的白光下显得格外污秽、刺眼。它们无声地躺在那片油腻之中，被那些炙热的目光舔舐着，评估着价值。
胃里最后一阵翻搅。
我终于抬起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