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最狠的一招,是上周。周立仁在季度总结会上,当着一众高层的面,轻描淡写地宣布:“鉴于‘天穹’项目进展低于预期,冯天水同志的年度绩效评级暂定为C级。相关奖金、期权激励,按公司规定执行。”C级……意味着几乎清零。那不仅仅是钱的问题,更是对一个技术负责人能力和信誉的公开羞辱。当时整个会议室的目光都聚焦在我身上,有同情,有震惊,更多的则是事不关己的漠然。我坐在那里,感觉像被剥光了衣服扔在冰天雪地里,羞辱感像无数根细针,密密麻麻地刺遍全身。

周立仁在宣布时,甚至没有看我一眼。他只是慢条斯理地整理着自己的袖口,仿佛在谈论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但我知道,那双看似漫不经心的眼睛里,藏着的全是冰冷的算计。他在用最直接、最粗暴的方式告诉我:要么低头,要么出局。

“冯工?冯工?”一个小心翼翼的声音把我从冰冷的回忆里拉回现实。

我睁开眼,是项目组新来的助理小陈,一个刚毕业没多久的研究生,脸上还带着未褪尽的青涩和紧张。他手里捧着一叠厚厚的文件,眼神里充满了担忧。

“冯工,您……没事吧?脸色好差。”他低声问。

我扯了扯嘴角,试图挤出一个安抚的笑容,却发现面部肌肉僵硬得如同冻土。“没事。方案的问题,我们回头再碰。”我接过他手里的文件,指尖触到冰冷的纸张,“让大家先按现有思路继续推进外围模块,核心部分……等我消息。”

“好的,冯工。”小陈点点头,犹豫了一下,又小声说,“刚才……李总那边的王秘书过来传话,说……说让您下午三点去他办公室一趟,有‘重要’事情。”

重要事情?我心底冷笑一声。无非是继续施加压力,或者又有什么新的“紧箍咒”要套上来了。

“知道了。”我淡淡应了一声,抱着文件,转身走向自己那间位于研发区角落的独立办公室。每一步都踩在光滑的地板上,脚步声在空旷的走廊里回荡,显得格外沉重。

推开办公室的门,一股熟悉的、混合着旧书、电路板和灰尘的味道扑面而来。这小小的十几平米空间,是我在这个令人窒息的A公司里,唯一能勉强喘息的地方。墙上挂着几幅抽象的技术架构图,桌上堆满了书籍、图纸和散落的元器件。角落里,放着一张窄窄的行军床,上面的毯子叠得还算整齐——那是我无数个通宵鏖战的见证。

我把文件随手放在桌上,身体陷进那张旧转椅里。椅子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窗外的雨还在下,天色阴沉得如同泼了墨。玻璃窗上凝结的水珠,缓缓滑落,留下一道道蜿蜒的水痕,像无声的控诉。

3 旧友的信任

指尖无意识地抚过桌面上一个陈旧的金属相框。相框里,是一张泛黄的老照片。照片上,几个穿着洗得发白工装的年轻人,站在一座巨大、尚未完工的钢铁骨架前,勾肩搭背,对着镜头笑得无比灿烂。站在中间的那个,眉宇间带着一股子不服输的倔强,眼神明亮得如同淬火的星辰,正是年轻时的我。旁边,紧挨着我的,是张磊,笑得露出两颗虎牙,眼神里满是纯粹的信任和对未来的憧憬。那时候,我们在西北戈壁滩上的一个军工项目基地,条件艰苦得难以想象,但心是热的,血是烫的。我们为了一个共同的目标,可以几天几夜不合眼,啃着冷馒头,争论得面红耳赤,最终又在图纸上达成共识时击掌相庆。那种纯粹为了技术、为了理想而燃烧的激情,那种战友间毫无保留的信任和托付……如今,在这光鲜亮丽却冰冷彻骨的A公司大楼里,早已被消磨得只剩下一层模糊的幻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