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下的地砖冰凉,却烫得他心头发热,每一步都像是踩在鼓点上,敲打着他既紧张又期待的心脏。
萧奕安几乎是撞开了养心殿正寝的门。
木门“吱呀”一声巨响,惊得殿内烛火晃了晃。
他急促地喘着气,目光像鹰隼般扫过整个大殿——龙床空荡荡的,锦被叠得整整齐齐,只是边角处还残留着一点微不可察的褶皱,像是在无声地证明,昨夜确实有人在此停留过。
人呢?
萧奕安的心猛地一沉,像是瞬间坠入了冰窖。
她还是走了。
是觉得难堪吗?还是……又后悔了?
他几步冲到床边,指尖抚过微凉的被褥,眼神里的急切一点点褪去,蒙上了一层灰败的失落。
也是,她那样厌恶他,怎么可能真的留下?或许昨夜只是个意外,是她一时糊涂,清醒了自然要逃得远远的。
他自嘲地勾了勾唇角,笑声里带着连自己都未察觉的苦涩。萧奕安啊萧奕安,你又在奢望什么?
就在这时,鼻尖忽然飘过一缕极淡的药香,混着那熟悉的皂角味,不浓,却清晰得很。
他循着气味转头,看见窗边的小几上,放着一个青瓷碗,碗里还剩小半碗深褐色的药汁,碗沿沾着一点药渣。旁边,正是那个他眼熟得不能再熟的小青瓷瓶——是林薇常年带在身上的醒神药。
她昨夜……是用这个给他醒神的?
萧奕安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刚才沉下去的希望,又悄咪咪地冒了头。
他走过去,拿起那个青瓷瓶,瓶身还带着一点微弱的温度,像是刚被人握过不久。
小几上还放着一方素色帕子,边角绣着半朵不起眼的兰草——那是林薇的手艺,她不擅女工,绣活总是简单得很,却透着一股踏实的拙气。
她没有立刻走。
她不仅留下了,还给他备了醒神药,甚至……叠好了被子。
萧奕安的指尖微微颤抖,捏着那方帕子,仿佛握住了什么稀世珍宝。他忽然想起刚才在偏殿沐浴时,指尖残留的那点皂角香——不是错觉,真的是她。
“陛下?”
一个温软的声音从殿外传来,不高,却像一道惊雷,瞬间劈开了萧奕安所有的思绪。
他猛地回头。
林薇端着一个黑漆托盘,正站在殿门口,见他回头,微微顿了顿,随即屈膝福了福身,语气平静无波:“奴婢见陛下醒了,想着您昨夜许是没睡好,炖了点清粥,您要不要用些?”
她穿着一身半旧的灰蓝色宫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脸上没什么表情,可那双眼睛,却不像从前那样总是蒙着一层冰霜,此刻望过来时,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和。
萧奕安怔怔地看着她,一时忘了说话。
晨光从她身后的窗棂照进来,给她周身镀了一层浅金色的光晕,连她鬓角那几缕碎发,都显得柔软了许多。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林薇——不躲闪,不冷漠,甚至还主动为他准备吃食。
这场景太过不真实,像一场易碎的梦。他怕自己一开口,梦就醒了。
林薇见他只是盯着自己,不说话,眼底还翻涌着惊、疑、喜,种种复杂的情绪,不由得在心里轻轻叹了口气。
这位帝王,在她面前,果然还是藏不住心事。
她端着托盘往前走了两步,将清粥放在小几上,瓷碗与桌面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总算让萧奕安回过神来。
“你......”萧奕安的声音有些发紧,他想问的话太多了——你昨夜为何留下?你是不是......不那么讨厌我了?可话到嘴边,却只剩下一句干巴巴的,“没走?”
林薇抬眸看他,目光坦然:“陛下刚醒,总得有人伺候着。”
这话说得本分,却又带着点不一样的意味。
从前她伺候他,总是恪守着主仆的界限,语气里带着疏离的恭敬,从不会这样,把“留下”说得这样自然而然。
萧奕安的喉结滚动了一下,视线落在她的手上。她的指关节处红通通的,虎口那里还有一道浅浅的划痕——是昨夜攥紧拳头时,被指甲掐出来的。
他心头一紧,下意识地伸手想去碰,却在半空中停住了。
他怕。
怕自己一靠近,她又会像从前那样,猛地缩回手,用那双冰冷的眼睛看着他,说“陛下请自重”。
林薇察觉到他的动作,看着他悬在半空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眼底的挣扎几乎要溢出来。
她忽然想起前世,他无数次想靠近,都被自己冷漠地推开,那时的他,是不是也这样难受?
她轻轻咬了咬下唇,主动将手递了过去,放在他的掌心。
萧奕安浑身一僵,像被烫到一样,却死死地攥住了,不敢松半分。
她的手微凉,掌心带着薄茧,触感粗糙却踏实,和他记忆里的一模一样。只是这一次,她没有抽走。
“陛下,”林薇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传入他耳中,“昨夜......是奴婢自作主张留下的。那药您没喝,奴婢再去热一热?”
萧奕安怔怔地看着她,看着她眼底没有厌恶,没有抗拒,只有一片澄澈的温和。
他忽然觉得眼眶有些发热,积压了多年的委屈、思念、不甘,在这一刻像是找到了宣泄口,争先恐后地往上涌。
他张了张嘴,想问的话太多,最终却只挤出一句沙哑的:“......为什么?”
为什么留下?
为什么对我这样?
林薇看着他泛红的眼角,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揉了揉,软软的,有些发酸。她垂下眼睫,轻声道:“从前是奴婢糊涂,不懂事。往后.......想好好伺候陛下,常伴陛下左右。”
好好伺候。
这四个字,萧奕安等了太多年。
从他还是个总被太傅罚抄书的少年,她拿着点心在窗外等他时;从他初登帝位,整夜整夜睡不着,她默默守在殿外时;从他红着眼问“留下好不好”,她却别过脸说“奴婢想出宫”时......
他以为这辈子都等不到了。
萧奕安猛地用力,将她的手攥得更紧,力道大得像是要将她嵌进自己的骨血里。他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问,声音里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林薇,你说真的?”
林薇抬起头,迎上他滚烫的目光,认真地点了点头。
阳光透过窗棂,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暖融融的。
殿外的鸟鸣声清脆悦耳,殿内的药香混着皂角味,竟奇异地让人安心。
萧奕安看着她眼底清晰的认真,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里带着哽咽,像个终于得到了心爱糖果的孩子。
可他还是不敢相信,一个被伤害了太多次的人,怎么敢相信这一切像梦一样的情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