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早点后,萧奕安便去了御书房批阅奏折,林微则被太后叫到了慈安宫。
慈安宫的檀香总是燃得太浓,浓得让人喘不过气。
林薇站在殿中,垂着眼帘,青灰色的宫装在满殿的明黄朱红里,像株不起眼的草。
太后斜倚在铺着白狐裘的软榻上,手里捻着串紫檀佛珠,目光从她身上扫过,带着惯有的审视和冷淡。
榻边坐着的苏婉儿,穿一身水绿色宫装,正亲手为太后剥着橘子,指尖莹白,笑靥温婉,眼角余光却时不时往林薇这边瞟,带着点藏不住的得意。
“林薇,”太后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你在养心殿伺候陛下多少年了?”
“回太后,十一年了。”林薇垂手应道,声音平稳。
“十一年……”太后慢悠悠地转着佛珠,“也算是看着陛下长大的老人了,该懂规矩才是。”
林薇心里门儿清。这是话里有话。
前世她被太后叫到慈安宫,也是这般开场。
那时她刚拒绝了萧奕安的份位,太后便借着“规矩”敲打她,说她“恃宠而骄”“忘了本分”,苏婉儿在一旁帮腔,说她“不懂尊卑,惹陛下烦心”,最后罚她去浣衣局待了三个月。
如今故地重游,林薇指尖微蜷,面上却依旧平静:“奴婢愚钝,若有哪里不合规矩,还请太后明示。”
“明示?”太后冷笑一声,抬眼看向她,“那哀家便问你,昨夜陛下被下药,是谁让你把备好的嫔妃都打发走的?又是谁让你留在正寝伺候的?”
果然是为了这事。
林薇早有准备,屈膝福了福身:“回太后,昨夜陛下药性发作,神智不清,又痛又躁。奴婢想着,嫔妃们娇贵,怕是伺候不好,反倒惹陛下更难受。
奴婢粗笨,从小照顾陛下惯了,知道他痛起来怕吵,便斗胆做主留了下来,只盼着能让陛下安稳些。”
她顿了顿,抬眼看向太后,目光坦然:“此事是奴婢自作主张,与旁人无关,若触犯了宫规,奴婢甘愿领罚。”
“甘愿领罚?”苏婉儿适时开口,声音柔得像水,却淬着冰,“林姐姐这话说得轻巧。
陛下是天子,岂能由一个宫女随意僭越规矩?传出去,岂不是让人笑话我大启后宫无状?姐姐莫不是仗着伺候陛下久了,就忘了自己的身份?”
林薇瞥了她一眼。还是这副挑拨离间的本事,前世她就是被这话激怒,跟苏婉儿吵了起来,反倒坐实了“恃宠而骄”的罪名。
但现在,她只是淡淡一笑:“苏姑娘说笑了。奴婢从未忘本,正因为记得自己是伺候陛下的宫女,才该以陛下的身子为重。昨夜情况紧急,若事事都要等规矩定夺,耽误了陛下的身子,那才是真的失职。”
她转向太后,语气更恭谨了些:“太后一向以陛下为重,想必能体谅奴婢的苦心。”
这话堵得巧妙——既捧了太后,又暗指苏婉儿只重规矩不重陛下身子。
太后脸色微沉,没料到这个一向闷葫芦似的宫女,今日竟这般伶牙俐齿。她看向苏婉儿,眼神示意她继续。
苏婉儿咬了咬唇,又道:“可姐姐毕竟是宫女,与陛下共处一室,传出去对陛下清誉有损......”
“苏姑娘这话就更不妥了。”林薇打断她,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点冷意,“昨夜李德全公公就在殿外守着,殿内灯火未熄,何来‘有损清誉’之说?倒是姑娘,刚入宫中,便对陛下寝殿之事如此上心,不知是听谁说的这些细节?”
这话直指苏婉儿私下打探帝王寝事,已是越矩。
苏婉儿脸色一白,没想到林薇会反将她一军,忙看向太后:“太后,臣女不是......”
“够了!”太后沉声喝止,佛珠被她捻得“咯吱”响。
她看林薇的眼神多了几分探究,这宫女今日的气度,竟不像个下人,倒有几分从容不迫的韧劲。
她原本是想借着这事敲打林薇,让她知道自己身份低微,不该肖想不属于自己的东西,顺便给苏婉儿出口气。可现在看来,这林薇怕是没那么好拿捏了。
太后缓了缓语气,换了副长辈的口吻:“林薇,哀家知道你伺候陛下辛苦。但你要明白,君臣有别,主仆有分。陛下如今是天子,身边该有身份相当的女子陪伴,而非......”她顿了顿,意有所指,“一个宫女。”
林薇心里冷笑。这是又想劝她“识相点”,别挡着苏婉儿的路了。
前世她听到这话,只觉得屈辱,更恨萧奕安用权势困住她。可现在,她只觉得可笑——他们都以为她争的是名分,却不知她前世求的是自由,今而生求的,更是只是有奕安的心。
她低头应道:“太后教训的是,奴婢记下了。奴婢从未有过非分之想,只求能好好伺候陛下,便心满意足了。”
“最好是这样。”太后盯着她看了半晌,见她神色恭顺,不像作假,便挥了挥手,“行了,你回去吧。往后行事,多掂量掂量自己的身份。”
“谢太后。”林薇屈膝告退,转身时,正好对上苏婉儿怨毒的眼神。她没理会,挺直脊背,一步步走出了慈安宫。
殿门在身后关上,隔绝了里面的檀香和算计。
林薇站在廊下,深吸了一口冷冽的空气,才觉得胸口那股憋闷散了些。
刚走下台阶,就见李德全匆匆跑来,一脸急色:“林姑娘!你可算出来了!陛下在养心殿发脾气呢,问你去了哪儿,奴才们都不敢说……”
林薇心里一紧:“陛下怎么了?”
“还能怎么了?”李德全压低声音,“许是听说太后把你叫来了,急得不行,刚把御案上的砚台都摔了,说要亲自来慈安宫接你呢!”
林薇心头一颤,暖意混着酸涩涌了上来。
他还是这样,总是这样。哪怕心里怀疑她,哪怕觉得她在演戏,却还是会在她可能受委屈时,第一时间护着她。
“我这就回去。”林薇加快脚步,往养心殿的方向走。
寒风卷起她的衣摆,她却觉得浑身都暖烘烘的。
太后的敲打,苏婉儿的算计,她都不怕。
只要萧奕安在,只要她还能守着他,这点风雨,又算得了什么?
她回头望了一眼慈安宫紧闭的朱门,眼底闪过一丝冷光。
苏婉儿,太后......前世你们欠我的,欠萧奕安的,我会一点一点,连本带利地讨回来。
这一世,她不仅要护住自己的心,更要护住她的帝王,护得他周全,护得他再不受这些腌臜算计的苦。
养心殿的方向,隐约传来太监们小心翼翼的劝慰声。林薇加快了脚步,仿佛那座宫殿里,有她此生唯一的救赎和归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