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心殿的暖阁里，果然一片狼藉。
墨汁溅在明黄色的地毯上，像朵突兀的乌云，碎裂的砚台边角还沾着墨迹。
萧奕安背对着殿门站在窗前，玄色龙袍的下摆皱着，指尖紧紧攥着窗棂，指节泛白。
“陛下息怒，林姑娘这就回来了，您别气坏了身子......”李德全的声音带着颤音，见林薇进来，忙如蒙大赦般使了个眼色。
萧奕安猛地回头，眼底的焦躁和怒意还未散去，看见她时，却像被什么东西烫了似的，怒气瞬间敛了大半。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话到嘴边却成了硬邦邦的一句：“去哪了？”
林薇屈膝行礼，声音放柔了些：“回陛下，太后召奴婢去了趟慈安宫。”
“她找你做什么？”萧奕安的眉峰瞬间蹙起，语气里的寒意几乎要凝成冰，“是不是为难你了？”
林薇摇摇头，走到他面前，抬手想抚平他皱着的衣襟，指尖刚触到布料，又想起什么似的缩了回去，只低声道：“没有，太后只是问了昨夜的事，奴婢都回了，没有为难我”
萧奕安心头一颤，她刚刚自称我，而不是奴婢，是不是能说明自己对她已经有了一点点的不同。
林薇她不想让他再为这些事烦心。前世他为了护她，不知跟太后起过多少争执，那些暗处的算计和明里的刁难，像一根根刺，扎在他身上，也扎在她后来悔恨的心上。
萧奕安却没信，他盯着她的眼睛，那双眼曾盛满对他的疏离和冷淡，如今却只剩温顺，可他偏偏从那温顺里，看出了一丝刻意藏起的委屈。
他心头一紧，伸手攥住她的手腕，力道不轻，带着点后怕的急切：“林薇，说实话。”
他的掌心很热，烫得林薇心尖发颤。她抬眼望进他深邃的眼眸，那里翻涌着她从未敢深究的在意。
前世她总觉得这在意是帝王的占有欲，是笼住她的枷锁，可直到死后魂魄飘荡，看见他在她的灵前枯坐三日，用剑划破手掌，滴着血在她牌位前说“若有来生，换我守你”时，她才明白，那是他藏了十几年的真心。
“真的没事。”林薇反手握紧他的手，指尖轻轻蹭过他粗糙的指腹，语气带着安抚，“太后只是叮嘱奴婢行事要守规矩，奴婢都记下了。倒是陛下，为这点事动气，伤了身子怎么办？”
她的主动触碰让萧奕安一愣，周身的戾气像是被这轻轻一握化解了，只剩下些微的不自在。
他喉结动了动，松开手，转身走到御案前，背对着她道：“往后太后再召你，先跟我说。”
“是。”林薇应着，见他还在别扭，便走到他身后，拿起拂尘，轻轻扫去他肩头并不存在的灰尘，“陛下，昨夜的药劲过了吗？头还疼不疼？”
提到昨夜，萧奕安的耳根微微发烫。他记得自己药性发作时的失态，记得她守在床边，用冷帕子一遍遍擦他的脸，记得她轻声哼着他儿时听熟的小调，那声音像清泉，浇灭了他浑身的燥热，还记得她哭着让他轻点。
他转过身，目光落在她青灰色的宫装上，眉头又皱了：“明日让尚服局给你做几身好料子的衣裳，别总穿得这么素净。”
林薇笑了笑：“奴婢穿这个就好，素净些干活方便，也很好看。”
“朕说不好就不好。”萧奕安语气强硬，却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别扭，“朕的人，穿得太寒酸，丢的是朕的脸。”
林薇心里暖融融的，低眉顺眼地应了：“那......谢陛下恩典。”
正说着，殿外传来太监的通报：“启禀陛下，苏姑娘求见。”
萧奕安的脸色瞬间沉了下去，眼底掠过一丝厌恶：“让她走。”
“陛下，”林薇轻声道，“苏姑娘毕竟是太后的侄女，直接拒见，怕是又要让太后不满。”
萧奕安冷哼一声：“朕还怕了她不成？”话虽如此，语气却缓和了些，显然是听进了她的话。
林薇道：“不如让她进来坐坐，几句话便打发走，也免得落人口实。”
萧奕安瞥了她一眼，见她神色平静，不像吃醋，心里竟莫名有些不是滋味。他闷声道：“随你。”
片刻后，苏婉儿提着食盒进来，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担忧：“陛下，臣女听说您今日动了气，特意炖了些安神汤来......”
她的目光落在林薇身上，见她站在萧奕安身侧，姿态亲近，眼底的嫉妒几乎要溢出来，却还是维持着温婉的笑：“林姐姐也在啊，方才在慈安宫，是婉儿失言了，姐姐莫要放在心上。”
林薇淡淡一笑：“苏姑娘说笑了，我并未放在心上。”
萧奕安没看苏婉儿，只对林薇道：“汤放那儿吧，你陪朕下盘棋。”
苏婉儿的笑容僵在脸上，捧着食盒的手紧了紧。她精心炖了汤来示好，萧奕安却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反倒要跟一个宫女下棋？
林薇应了声“是”，取来棋盘棋子，在萧奕安对面坐下。两人一黑一白，落子无声，却有种旁人插不进的默契。
苏婉儿站在一旁，像个多余的摆设，脸上的血色一点点褪去。她终于明白，今日在慈安宫，林薇不是伶牙俐齿，而是根本没把她放在眼里——因为她有恃无恐，她的依仗，是萧奕安明晃晃的偏爱。
“陛下，汤快凉了......”苏婉儿还想再说什么。
“李德全。”萧奕安头也没抬，“送苏姑娘出去。”
李德全忙上前：“苏姑娘，请吧。”
苏婉儿咬着唇，深深看了林薇一眼，那眼神里的怨毒比在慈安宫时更甚。她福了福身，转身退出殿外，脚步踉跄，再没了来时的从容。
殿内终于安静下来。
萧奕安落下一子，抬眼看向林薇：“她瞪你，你不怕？”
林薇执棋的手顿了顿，抬眼望他，眼底带着点狡黠的笑意：“有陛下在，我怕什么？”
萧奕安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又酸又软。他别开脸，假装看棋盘，耳根却悄悄红了。
窗外的风还在吹，暖阁里却暖意融融。林薇看着他微红的耳根，嘴角弯起的弧度越来越大。
前世的债，今生来还。
这一次，她不仅要护他周全，还要让他知道，这深宫里，真的有人会把他放在心尖上，用一生去爱，去守。
她落下最后一子，轻声道：“陛下，您输了。”
萧奕安低头一看，果然满盘皆输。他哼了一声，语气却带着笑意：“再来一局。”
“好啊。”林薇笑着，重新摆棋。
阳光透过窗棂照进来，落在两人身上，仿佛将这宫墙里的风雨，都隔绝在了外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