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花园的暖房果然没让人失望。

三月刚过,外面的桃树还光秃秃地举着枝桠,暖房里的桃花却开得如火如荼。粉的、白的,层层叠叠压在枝头,连空气里都飘着甜腻的。

萧奕安站在一株重瓣碧桃下,看着林薇伸手去够枝头最艳的那朵,素色的衣袖扫过花瓣,惊起几片落英,沾在她的发间。

“小心些,别摔了。”他伸手扶住她的腰,指尖触到她衣料下温热的肌肤,心里像被羽毛轻轻扫过。

林薇回头,发间的花瓣落在他手背上,带着点微痒的触感。“陛下看,这朵开得真好。”她眼里闪着光,像个得了糖的孩子,“比江南的桃花,也不差呢。”

萧奕安的心猛地一软。他知道她这话里的意思——不是江南的桃花不好,而是有他在的地方,哪里的风景都一样好。他抬手,替她拂去发间的花瓣,指腹不经意间蹭过她的耳垂,见她耳尖微微泛红,嘴角忍不住扬了扬:“嗯,是不差。”

“林薇”

“嗯,怎么了陛下”林薇转头看他。

“如果这一切都是你演的戏,那么我承认我认真了,不要再骗我,我承受不住的。”萧奕安把头埋在林薇的颈窝里。

“萧奕安,我没有演戏,我是真的很喜欢你。”

两人并肩站着,暖房里静得只有彼此的呼吸声和花瓣偶尔飘落的轻响。

李德全站在暖房外,踮着脚往里看了眼,见陛下望着薇姑娘的眼神柔得能滴出水来,赶紧缩回头,对着身后的小太监摆手:“都远点候着,别惊了陛下的好兴致。”

自长乐宫那次后,苏婉儿倒是安分了些,没再明着来找麻烦。

只是慈安宫那边总有些风言风语传出来,说林薇一个宫女占着养心殿偏殿,不合规矩,还说萧奕安为了她冷落太后属意的苏姑娘,怕是要“祸起内帷”。

萧奕安听得烦心,却没像从前那样动怒。他只是让李德全把那些嚼舌根的太监宫女杖责了几个,又借着给太后请安的由头,淡淡提了句:“林薇伺候朕多年,细心妥帖,留她在身边,是为了让朕能专心处理政务。至于后宫之事,朕自有考量,母后不必忧心。”

太后当时没说什么,只是捻着佛珠的手紧了紧,眼神里的不满却藏不住。林薇知道,这只是暂时的平静,苏婉儿和太后绝不会善罢甘休。

果然,没过几日,宫里就传出消息,说太后要在坤宁宫设赏花宴,请了宗室命妇和几位有份位的嫔妃,特意点明,让林薇也去伺候。

“太后这是想给你立规矩呢。”萧奕安看着林薇手里的宫宴帖子,眉头微蹙,“宗室命妇眼高于顶,定会拿你的身份说事,苏婉儿再在旁边煽风点火,怕是.......”

“去便是了。”林薇放下帖子,语气平静,“躲是躲不过的。与其让她们背后议论,不如大大方方去了,让她们看看,我虽出身宫女,却也懂规矩,守本分。”

她顿了顿,抬头看他,眼里带着点狡黠:“再说了,有陛下在,难道还能让我受委屈?”

萧奕安被她看得心头一热,伸手捏了捏她的脸颊:“就你机灵。”嘴上虽嗔怪,心里却松了口气。他就怕她怯场,怕她被那些明枪暗箭伤着,如今见她从容不迫,倒比自己还有底气。

赏花宴那日,坤宁宫的庭院里摆满了各式花卉,牡丹开得正盛,芍药、月季也争奇斗艳。

宗室命妇们穿着锦绣衣裳,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说笑,眼角的余光却时不时往殿门口瞟——都想看看,能让陛下破例留在身边的宫女,究竟长什么样。

林薇跟着萧奕安走进来时,身上穿的还是那身素色宫装,只在领口绣了圈浅淡的缠枝纹,头上也依旧是那支木簪。在满殿的珠光宝气里,她像株清水洗过的兰草,不起眼,却自有风骨。

“陛下驾到——”

众人纷纷行礼问安,起身时,目光齐刷刷落在林薇身上,有好奇,有鄙夷,也有等着看笑话的。

苏婉儿站在太后身边,穿着一身石榴红的宫装,头上插满了金翠首饰,见林薇这副素净模样,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穿成这样来赴宴,分明是自惭形秽。

“林薇,过来给各位命妇和娘娘们奉茶。”太后斜倚在主位上,语气淡淡的,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这是故意把她当低贱的侍从来使唤,好让她在众人面前难堪。

林薇敛了敛眸,屈膝应道:“是。”

她走到茶桌旁,提起茶壶,动作从容不迫。滚烫的热水注入茶杯,茶香袅袅升起,她的指尖稳得没有一丝颤抖,将沏好的茶依次奉上,每一步都合乎规矩,既不卑不亢,也不失礼。

“这就是那个养心殿的宫女?”一位伯爵夫人低声对旁边的人说,语气里带着不屑,“瞧着也平平无奇,不知陛下看上她哪点。”

“听说连个体己的首饰都没有,穿得比浣衣局的宫女还素净,想来是出身太低,拿不出手吧。”

议论声不大,却刚好能让林薇听见。她脚步未停,将茶递到一位太妃面前时,那太妃却故意手一偏,茶杯“哐当”一声摔在地上,滚烫的茶水溅了林薇一裙角。

“哎呀,真是对不住。”太妃故作惊讶地拍着心口,眼神却带着恶意,“瞧我这老糊涂了,竟没接稳。只是这茶渍溅了姑娘的衣裳,怕是要污了姑娘的体面呢。”

周围顿时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林薇身上,等着看她如何应对——是哭哭啼啼,还是怒而失态?

林薇低头看了眼裙角的茶渍,又抬眼看向那位太妃,脸上没什么表情,只屈膝福了福身:“不妨事。是奴婢奉茶时没拿稳,惊扰了太妃,该罚。”

她不卑不亢的态度,倒让那太妃噎了一下,准备好的一堆刻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

“既是没拿稳,那便掌嘴吧。”苏婉儿适时开口,声音柔得像水,“宫里的规矩,伺候主子失了分寸,本就该罚。妹妹可别觉得委屈,毕竟……身份不同,规矩是一样要守的。”

她这话既落了林薇的面子,又暗讽她身份低微,合该受罚。

太后闭着眼捻佛珠,没说话,显然是默许了。

宗室命妇们都露出看好戏的神情,连李德全在殿外都急得直搓手——这要是真掌了嘴,陛下的脸往哪儿搁?

就在这时,一直没说话的萧奕安忽然开口了,声音不高,却带着冰碴子:“苏姑娘倒是比朕还懂规矩。”

苏婉儿脸上的笑容一僵:“陛下……臣女只是……”

“林薇是朕让她来伺候的,”萧奕安打断她,目光扫过那位打翻茶杯的太妃,又落在苏婉儿身上,“她若有错,也是朕的错,该罚,也该罚朕管教不严。”

他顿了顿,语气更冷了些:“至于规矩——在朕面前,谁也别想借着规矩,欺负朕的人。”

“朕的人”三个字,像重锤敲在每个人心上。

那位太妃的脸瞬间白了,慌忙起身行礼:“求陛下恕罪。”

苏婉儿也吓得跪在地上,浑身发抖:“陛下息怒,臣女……臣女失言了。”

萧奕安没看她们,只走到林薇身边,弯腰捡起地上的茶杯碎片,又抬头看了眼她裙角的茶渍,眉头皱得更紧:“烫着了吗?”

林薇摇摇头,眼底却有些发热。他总是这样,无论何时,都会第一时间护着她。

“既然这宴开得不痛快,那便散了吧。”萧奕安直起身,语气恢复了平日的威严,“李德全,送林薇回养心殿换身衣裳。”

“是!”李德全如蒙大赦,赶紧上前。

萧奕安没再看殿内众人,牵着林薇的手,径直往外走。

阳光透过殿门照进来,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像一道无形的屏障,隔绝了身后所有的目光和议论。

走出坤宁宫,林薇才轻轻挣开他的手,低声道:“陛下这样,怕是又要惹太后不快了。”

“不快便不快。”萧奕安握紧她的手,不容她再挣开,“总不能让你受委屈。”

他低头看着她,眼里的认真几乎要溢出来:“林薇,从今日起,你不必再穿这样素净的衣裳。明日让尚服局送些新料子来,喜欢什么样子的,尽管挑。”

他顿了顿,声音放柔了些:“朕要让所有人都知道,你是朕放在心尖上的人,谁也动不得。”

林薇看着他深邃的眼眸,那里映着她的影子,清晰而坚定。她忽然笑了,踮起脚尖,轻轻在他脸颊上印下一个吻,像桃花落在雪上,轻得几乎没有痕迹。

“好。”她轻声说,“我听陛下的。”

萧奕安愣住了,手还僵在半空,脸颊上那点温热的触感却像火烧一样,一路蔓延到心口。他看着林薇泛红的耳根,忽然觉得,方才在坤宁宫的那些不快,都成了值得的铺垫。

暖房的桃花还在开,而他心里的那朵花,好像也终于等到了春风,悄无声息地,开满了枝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