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宫道上的青石板被春日的阳光晒得发烫,风卷着几瓣早落的桃花,擦过林薇的裙角。萧奕安的手还紧紧牵着她,掌心的汗濡湿了两人的指缝。

他却浑然不觉,只低头看她被茶渍弄脏的裙角——月白色的软绸上,那片深褐的印记像块丑陋的疤,刺得他眼疼。

“回去让小厨房炖碗冰糖雪梨,”他忽然开口,声音比方才在坤宁宫柔和了十倍,“茶渍烫着皮肤,得润润。”

林薇“嗯”了一声,眼角的余光瞥见他紧绷的下颌线。

方才在殿内,他说“谁也别想借着规矩,欺负朕的人”时,喉结滚动的弧度,攥紧成拳的指节,甚至龙袍袖口因用力而绷起的褶皱,她都看得一清二楚。那不是帝王的威严,是藏不住的护犊子似的急。

走到养心殿偏殿门口,李德全早已让人备好了干净衣裳和热水。萧奕安看着她进去换衣,自己却没走,就站在廊下,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方才被她吻过的脸颊。那点温热像生了根,顺着皮肤往骨头里钻,连带着心尖都发颤。

“陛下,”李德全捧着杯新沏的雨前龙井过来,小声道,“尚服局的人听说要给薇姑娘做衣裳,刚派人来问,要不要把去年江南进贡的云锦也送来?”

萧奕安接过茶杯,指尖触到杯壁的凉意,才稍稍压下心头的热。“送,”他顿了顿,又补充,“让她们多带些素雅的料子,别太扎眼。”他知道林薇性子淡,那些金线银线绣满凤凰的料子,她定然不喜。

“姐姐”不喜欢的东西,他也不喜欢。

李德全刚应下,就见林薇换了身浅碧色的软罗裙走出来。

发间还是那支木簪,可洗去茶渍的脸颊莹白如玉,眉眼间带着刚拭过的水汽,竟比满殿的牡丹还要耐看。

萧奕安喉结动了动,把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原想夸她好看,话到舌尖,却成了“过来,让我看看烫着没有”。

萧奕安在林薇面前总是摆不起皇帝的架子,居然不自称“朕”

他执起她的手腕,指尖拂过她的手背、小臂,连腕骨处的细痕都没放过。林薇被他看得不自在,想抽回手,却被他握得更紧:“别动,仔细看看。”

指尖的温度带着薄茧,划过皮肤时有些痒。林薇低着头,看见他长睫垂下的阴影落在她手背上,像蝶翼轻颤。“真没烫着,”她轻声道,“陛下放心吧。”

萧奕安这才松开手,却又顺势握住,往正殿走:“陪我批奏折。”

养心殿的烛火亮得早。林薇坐在旁边的软榻上,看着萧奕安伏案疾书。他握笔的手骨节分明,墨汁落在明黄奏章上,力道沉稳。偶尔遇上难决的事,他会停下笔,指尖敲击着案面,目光却不自觉地往她这边瞟。

“在想什么?”林薇递过一杯温水,温声询问到。

萧奕安接过水,却没喝,只盯着她的侧脸:“在想……该给你个名分了。”

林薇的手顿了顿。

“朕知道你不在乎这些,”他又说,声音低哑,“可没个名分,总有人拿你的身份说事。朕想封你为嫔,位份不高不低,既不会引来太多非议,也能让那些人不敢再轻慢你。”

他说得仔细,像是在权衡利弊,可眼底的紧张藏不住。林薇忽然想起前世,他也曾想给她名分,那时她只觉得是枷锁,避之不及。可如今,听着他小心翼翼的语气,心里竟泛起丝丝甜意。

“陛下定便是。”她仰头看他,眼里带着笑,“我都听陛下的。”

萧奕安的心猛地落回原处。他原以为她会拒绝,或是犹豫,没承想她答应得这样干脆。他放下茶杯,伸手将她揽进怀里,下巴抵在她发顶:“林薇,有你在,真好。”

窗外的风卷着暮色掠过窗棂,烛火摇曳,将两人相拥的影子投在墙上,缠缠绕绕,像一幅剪不断的画。

可这份安稳没持续几日,就被慈安宫的一道懿旨搅乱了。

太后以“后宫不可无主”为由,竟提起要为萧奕安选后——人选,正是苏婉儿的表姐,太傅家的嫡女苏明月。

“太后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李德全把打探来的消息报给萧奕安时,声音都在发颤,“听说苏太傅已经在朝堂上动了心思,说陛下登基多年,后位空悬,于国本不利。”

萧奕安捏着那道懿旨,指节泛白。选后?他心里只有林薇,怎会再容下旁人?可苏太傅是三朝元老,门生遍布朝野,太后又在一旁推波助澜,这事儿若是处理不好,怕是要引起朝局动荡。

“陛下,”林薇端着宵夜进来,见他脸色难看,轻声道,“先吃点东西吧。”

萧奕安抬头看她,眼底的烦躁和疲惫藏不住。他忽然抓住她的手:“林薇,朕不会立后的。你信朕。”

林薇看着他泛红的眼,像只困在牢笼里的兽。她知道他的难处,皇权从来不是独断专行,他背后还有朝堂,有宗室,有无数双盯着他的眼睛。

“我信。”她反握住他的手,“但陛下也不必急着拒绝。太后和苏太傅既动了心思,总要缓缓图之。”

萧奕安一愣:“你想让朕......”

难道之前的都是假的,只是她为了让自己放松警惕。

“我是说,”林薇替他理了理皱起的衣襟,“陛下可以先拖着。选后不是小事,总要考察品行、商议吉时,拖个一年半载也无妨。这期间,总能找到万全之策。”

她的语气平静,条理清晰,倒比他这个当局者更清醒。萧奕安看着她眼里的笃定,心头的焦躁渐渐散去。是啊,他急什么?只要他不想,谁也逼不了他。

“还是你想得周到。”他松了口气,拿起一块芙蓉糕递到她嘴边,“尝尝,御膳房新做的。”

林薇张口咬住,甜味在舌尖散开。她看着萧奕安眼底重新亮起的光,忽然觉得,那些朝堂的纷争,后宫的算计,纵然棘手,可只要两人心齐,总有办法应对。

可苏婉儿显然不想给他们“缓缓图之”的机会。

几日后,林薇晨起时忽然觉得头晕恶心,对着铜盆干呕了半晌。

李德全吓得赶紧去请太医,萧奕安守在旁边,手都在抖:“是不是上次在坤宁宫受了惊?还是那茶渍真的伤了身子?总不能.... ..”

萧奕安眼里闪过希冀。

林薇摇摇头,刚想说“许是没睡好”,就见老院判提着药箱匆匆进来,搭上她的腕脉后,忽然瞪大了眼睛,捋着胡须的手都在颤。

“怎么样?”萧奕安追问,心提到了嗓子眼。

老院判放下手,对着两人深深一揖,脸上是掩不住的笑意:“恭喜陛下,恭喜薇姑娘!是喜脉!已经一月有余了!”

“喜脉”两个字,像惊雷在殿内炸开。

萧奕安僵在原地,眼睛死死盯着林薇的小腹,仿佛要透过衣裳看到那个小生命。一月有余........算算日子,正是他失控的那夜。

是真的......她没骗他。

他的孩子。

他和林薇的孩子。

巨大的狂喜像潮水般将他淹没,他猛地抱起林薇,转身就往殿内跑,嘴里语无伦次地喊着:“李德全!快!传膳!炖燕窝!炖海参!把所有补身子的都给朕端上来!”

林薇被他抱在怀里,听着他发颤的声音,感受着他胸腔里狂跳的心脏,忽然就笑了,眼泪却跟着掉了下来。前世她盼了一辈子的安稳,原来这一世,真的能攥在手里。

萧奕安把她放在软榻上,又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把耳朵贴在她小腹上。那里还是平坦的,听不到任何声音,可他却像听到了天籁,嘴角咧开的弧度,傻子似的。

“动了吗?”他抬头问,眼里亮得像装了星辰。

林薇被他逗笑,擦了擦眼泪:“才一个月,哪能动。”

“也是。”萧奕安挠了挠头,又伸手轻轻覆在她小腹上,指尖的动作轻得像怕碰碎琉璃,“那朕要天天守着,等他动的那天。”

殿外的阳光正好,透过窗棂照在他发顶,镀上一层金边。

林薇看着他孩子气的模样,忽然觉得,那些关于选后的纷争,关于苏婉儿的算计,都成了遥远的尘埃。

有了这个孩子,他是不是就再也不会患得患失了?

而此刻的慈安宫,苏婉儿正陪着太后赏花。听说林薇被诊出喜脉,太后捻着佛珠的手猛地一顿,脸色沉了下去。

“一个宫女,竟也敢怀龙裔。”太后冷哼一声,“看来,是该给她立立规矩了。”

苏婉儿眼底闪过一丝怨毒,随即又换上柔弱的笑:“太后息怒。其实.......臣女倒觉得,这是好事。”

太后看向她:“哦?”

“林姑娘怀了身孕,陛下定然欢喜。”苏婉儿柔声说,“不如由太后出面,提议早日给林姑娘定下名分,也好让龙裔名正言顺。陛下感念太后体恤,说不定......对选后的事,也会松些口呢?”

她的话像根钩子,勾动了太后的心思。是啊,若是能借着给林薇定名分的由头,让萧奕安松口选后,倒也划算。

“你说得有道理。”太后点了点头,“那就按你说的办。”

苏婉儿垂眸,掩去眼底的冷笑。林薇,你以为怀了孩子就能高枕无忧?太天真了。这后宫,从来不是有了龙裔就能笑到最后的地方。

而养心殿内,萧奕安正亲自给林薇剥橘子。阳光透过窗纱,在他侧脸投下柔和的阴影,他低头时,长睫扫过眼下的青黑——昨夜他几乎没睡,守在她床边,像守着稀世珍宝。

“慢点吃,别噎着。”他把一瓣橘子递到她嘴边,语气里的温柔能腻死人。

林薇张口咬住,忽然想起什么似的:“陛下,太后若是知道了,会不会.......”

“她敢?”萧奕安挑眉,语气瞬间冷了几分,“谁敢动你和孩子,朕诛她九族!”

话虽狠,林薇却听出了他的紧张。她握住他的手,把橘子瓣递到他嘴边:“陛下别气,我们的孩子福大命大,不会有事的。”

萧奕安咬住橘子,甜意漫过舌尖,心里却暗暗打定主意——他要立刻下旨,封林薇为“薇妃”,让她住进离自己最近的永寿宫,派三百禁军守着,任何人不许靠近!他还要把太医院最好的太医都召到宫里,日夜守着,确保她万无一失!

“姐姐”萧奕安趴在林薇的腿上。

“嗯,怎么了”林薇的手轻抚萧奕安的脑袋。

“你这里没有我放心的人,我找了个女暗卫,很厉害,让她保护你好不好。”

“这样会不会太破费了”

“不会,姐姐你值得所有最好的东西。”

他看着林薇含笑的眉眼,忽然觉得,什么选后,什么朝堂纷争,都不重要了。

只要她和孩子好好的,他什么都能扛。

窗外的桃花落了又开,殿内的烛火明了又暗。林薇靠在萧奕安怀里,听着他沉稳的心跳,忽然觉得,这一世的紫禁城,终于有了家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