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归乡的大学生
朱文拖着行李箱站在村口那棵老槐树下时,蝉鸣正把七月的午后搅得沸反盈天。柏油路被晒得发软,脚踩上去能感觉到细微的黏连,远处稻田里的水汽混着泥土味飘过来,在鼻腔里撞出熟悉的温热——这是他阔别四年的家乡,青鱼嘴。
“朱文?真是你小子!”一辆掉漆的红色摩托车“嘎吱”停在旁边,骑车的是同村的王二楞,黑黢黢的胳膊上还沾着机油,“听说你大学毕业了,咋没留在城里?”
朱文抹了把额头上的汗,笑了笑:“学的水产养殖,回来正好用得上。咱这河湾不是荒着吗,我想承包下来养鱼。”
“养鱼?”王二楞眼睛瞪得溜圆,摩托车把手上的塑料袋晃了晃,露出半块啃剩的西瓜,“你读傻了吧?那河湾前几年被张老五折腾黄了,光剩下满塘的烂泥,你能整出啥名堂?”
“不一样,”朱文蹲下来系紧行李箱的带子,帆布摩擦着手指,带出些微刺痛,“我学的就是这个,水质改良、鱼苗选育都有讲究,不是瞎折腾。”
王二楞撇撇嘴,猛轰了两下油门,排气管“突突”喷出两股黑烟:“得,你是大学生,说啥都有理。不过你可得想好了,这村里的事,不光是靠书本的。”摩托车“嗖”地窜出去,留下一串逐渐消散的尾气。
朱文望着河湾的方向,那里芦苇长得比人还高,浑浊的水面上漂着些枯枝败叶。四年前离开时,这里还是片热闹的鱼塘,后来承包人急着赚钱,过量投饵又不换水,把水搞成了酱油色,最后赔得底朝天,鱼塘也就荒了。他在大学图书馆里翻遍了相关文献,甚至专门去江苏的生态鱼塘实习了半年,心里早有了整套方案,可王二楞最后那句话,像根小刺扎在心上。
他不知道,这根刺很快就要长成扎人的荆棘。
回家的第一晚,朱文就被父亲朱老实拽到炕边。昏黄的灯泡下,朱老实吧嗒着旱烟,烟锅里的火星明明灭灭,映着他满脸的褶子。
“你真想养鱼?”朱老实的声音有点哑,带着常年劳作的疲惫。
“嗯,爸,我都规划好了,先清淤,再种水生植物调节水质,投放抗病的鱼苗,搞生态养殖,肯定能成。”朱文说着,从背包里掏出一沓图纸,上面画着鱼塘的分区和管道布局。
朱老实没看图纸,只是猛吸了口烟,烟蒂在炕沿上磕了磕:“你知道那河湾归谁管不?”
“村集体的吧?我明天去跟村委会说,承包费该多少给多少。”
“村委会?”朱老实冷笑一声,烟灰落在补丁摞补丁的裤子上,“现在村里大小事,不都是杨大脑袋说了算?”
杨大脑袋,大名杨富贵,因为脑袋比常人圆硕几分,又总爱仰着下巴看人,得了这么个外号。他当村长快十年了,村里的沙场、果园都被他的沾亲带故承包着,据说每年光是转让费就能落下不少。
“他是村长,更该支持村里发展吧?我这也是带动家乡致富。”朱文皱起眉,课本里说的基层干部都是为民服务的,他没法把这和父亲语气里的忌惮联系起来。
“致富?”朱老实把烟锅往鞋底上蹭了蹭,“在他眼里,只有他自己致富才算数。你要承包河湾,得先过他那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