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做完这一切,天已经黑透了。张木匠拖着一身泥回家,刚进门,就听见屋里传来小宝的喊声:“爹,我饿。”

他冲进去一看,小宝正坐在炕上,眼睛亮亮的,手里拿着半个窝头在啃。

“不挤了?”张木匠声音发抖。

“不挤了呀。”小宝歪着头,“刚才有个老爷爷说,他住得舒服了,让我好好吃饭。”

张木匠“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对着坟地方向,又磕了三个头。

那天晚上,我在笔记里看到祖母写的一行小字:“民国三十一年,张木匠的爹(那时还是个小木匠)也犯过同样的错,是我爹(你曾外祖父)教他解的咒。手艺人的本分,是对得起手里的活,对得起心里的秤。”

我忽然明白,祖母的笔记不只是记录鬼故事,更像是在记录一个村庄的“规矩”——哪些事能做,哪些事不能做,哪些债必须还。

而这些规矩里,藏着的从来不是鬼,是人。

第四章 替身纸人

冬至前三天,槐河村开始飘雪。雪不大,像盐粒似的撒下来,落在屋檐上,转眼就化了,只留下一道湿漉漉的痕。

村里的老人开始念叨:“冬至夜,别晾衣,纸人借衣勾魂去。” 这是槐河村流传了几代人的说法——冬至夜是阴阳交替的日子,不能把湿衣服晾在屋外,否则会被“替身纸人”借走。那些纸人缺衣少食,穿了人的衣服,就能化成穿衣人的样子,把活人的魂勾走当替身。

我对这说法本来半信半疑,直到遇见独居在村尾的赵老头。

那天我去给赵老头送祖母留下的几副草药(王婶说他有老寒腿),刚走到他家院门口,就看见篱笆上挂着十几件旧衣服,有打补丁的棉袄,有褪色的蓝布衫,甚至还有一件小小的虎头鞋。雪落在衣服上,把布料浸得沉甸甸的。

“赵大爷,您怎么把衣服晾在外面?”我推门进去,“不怕……”

“不怕纸人借衣?”赵老头坐在炕沿上,正用布擦一个豁口的瓷碗,他抬起头,眼睛浑浊却亮得很,“我巴不得它们来借呢。”

我愣住了。

赵老头年轻时是村里的猎户,枪法准得能打下天上的飞鸟。但三十年前的一个冬至夜,他失手打死了自己的儿子。这事在村里是禁忌,没人敢提,只有祖母的笔记里提过一句:“赵老栓(赵老头的本名)之子,冬至夜失魂,次年同日亡,疑为替身。”

“小陈,你祖母没跟你说过?”赵老头把瓷碗放在桌上,倒了杯热水给我,“我儿子小柱子,当年就是被纸人勾走的。”

他的声音很平静,像在说别人的事。

那年小柱子才七岁,活泼得像头小鹿。冬至夜那天,赵老头去邻村喝喜酒,回来时醉醺醺的,看见院里晾着小柱子白天弄脏的棉袄,顺手就收进了屋。半夜里,他听见小柱子在哭,说“冷,有人抢我的衣服”。

“我以为他做梦,没当回事。”赵老头嘬了口热水,眉头皱成个疙瘩,“第二天一早,小柱子就不对劲了,眼神直勾勾的,叫他也不应,就坐在门槛上,盯着篱笆看。过了七天,他突然站起来,说‘爹,我要走了,有人在等我’,然后就一头扎进了槐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