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沈盐……”我在心里默念了一遍这个名字。盐。连云港的空气里、土地里、甚至人的骨血里,都渗着盐分的东西。苦咸,却是生存的必需。这个名字和她沉静如夜海、疲惫如深井的眼神,奇异地重叠在一起。

那晚之后,盐河巷的喧嚣似乎多了一个坐标。我依旧和工友们扎堆在“老船长”油腻的折叠桌旁,喝着冰啤,撸着撒满辣椒面的肉串,任由汗水浸透后背。但目光总会不由自主地,像被无形的磁石牵引着,穿过缭绕的油烟和攒动的人头,去搜寻那个穿着旧工装、沉默穿梭在食客间的瘦削身影。

她总是出现得很安静,像一抹蓝色的影子,悄无声息地游弋在各桌的间隙。动作熟练而迅捷,弯腰,捡起散落的空瓶或铝罐,放进身后那个半旧的大编织袋里。偶尔有喝高了的食客粗声大气地叫她:“喂!捡瓶子的!这边!” 她也只是默默走过去,快速捡起瓶子,然后迅速退开,全程低着头,避免任何不必要的目光接触。那些油腻的、带着醉意或戏谑的打量,似乎都被她周身那层无形的、沉静的屏障隔绝在外。只有在她偶尔直起身,目光不经意掠过远处沉沉的夜色或巷口那盏坏了一半、光线闪烁的路灯时,那双黑沉沉的眼睛里,才会极其短暂地流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空茫,像海鸟掠过无垠的海面,随即又迅速隐没在深沉的疲惫之下。

我像个小偷,隔着油腻的烟雾和鼎沸的人声,偷偷地、一遍又一遍地描摹着她弯腰的弧度,她捡拾时手臂绷紧的线条,她垂落下来的、带着枯黄发梢的脖颈。一种陌生的、混合着好奇、酸涩和某种说不清道不明冲动的情绪,在心底无声地滋长、发酵,比这夏夜的暑气更令人焦躁不安。

终于,在一个比往常更加闷热粘稠的夜晚,空气仿佛凝固的胶体,呼吸都带着灼烧感。邻桌几个明显喝高了的男人,声音愈发大得离谱,带着一种令人不适的亢奋。其中一个穿着花哨紧身T恤、脖子上挂着条粗金链子的男人,大概是输多了拳,正烦躁地骂骂咧咧。沈盐像往常一样,低着头,快速而安静地绕到他们桌边,去捡滚落在桌脚的一个空啤酒瓶。

就在她弯腰的瞬间,那个金链子男人大概是被同伴推搡了一下,身体猛地向后一仰,粗壮的胳膊肘毫无征兆地、重重地撞在了沈盐的后背上!

“呃!”一声压抑的、短促的痛呼。

沈盐猝不及防,整个人被撞得向前一个趔趄,手里的编织袋脱手掉在地上,里面刚捡的几个瓶子“哐啷啷”滚了出来。她下意识地用手撑住旁边的塑料凳才勉强稳住身体,没有摔倒。后背被撞的地方显然很痛,她弓着背,手捂着被撞的位置,低着头,肩膀微微颤抖着,却死死咬着嘴唇,没有发出更多的声音。

“妈的!没长眼啊?!” 金链子男人非但没有歉意,反而借着酒劲恶人先告状,瞪着发红的眼睛,唾沫星子几乎喷到沈盐低垂的头上,“碍手碍脚的!老子新买的阿迪达斯!弄脏了你赔得起吗?”

他的同伴发出一阵不怀好意的哄笑,目光肆无忌惮地在沈盐瘦削的身体上扫来扫去。周围几桌的喧闹似乎也静了一瞬,不少人投来或好奇或漠然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