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透过图书馆高大的玻璃窗,斜斜地照进来,恰好将他转笔的手指笼在一小片光晕里。骨节分明,指甲修剪得干净整齐,随着笔杆的旋转,指关节时而绷紧,时而舒展,像在无声地演奏某种韵律。我的思路不自觉地被打断了一瞬,目光像是被那跳跃的光点和灵活的手指黏住了,解题的声音也跟着停顿了一下。
“……然后,代入这个公式……” 我赶紧收敛心神,强迫自己把注意力拽回题目上。
“等等,” 他突然出声打断我,声音依旧低沉,带着点困惑,“代入之后呢?怎么推导到下一步?变量替换这里有点绕。”
他凑得更近了些,下巴几乎要抵上我的肩膀,那股清爽又带着点阳光味道的气息更加清晰地笼罩下来。他的手指离开了转动的铅笔,直接点在了草稿纸上我刚刚写下的关键一步旁边:“这里,为什么是取这个临界值?依据是什么?像不像篮球里最后几秒的绝杀选择,时机稍纵即逝,但总得有个最合理的出手点,对吧?” 他的比喻有点笨拙,却带着他特有的球场逻辑。
笔尖在纸上顿住,留下一个深色的小墨点。我的呼吸也跟着滞了滞。他靠得太近了,近得我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说话时胸腔轻微的震动,和他身上散发出的蓬勃热量。图书馆里的恒温空调似乎忽然失去了作用,一股燥热从脖子根迅速蔓延开来。
“……因为,” 我清了清有点发干的嗓子,努力忽略掉他带来的干扰,试图用更专业的术语解释,“这个函数在定义域内的单调性决定了……”
“哦——” 他拖长了调子,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墨色的眼睛里却分明闪过一丝促狭的笑意,像湖面掠过狡黠的星光,“懂了。苏老师讲得真清楚。” 那声“苏老师”被他叫得又轻又软,带着点揶揄的意味,像一颗小小的糖粒,猝不及防地滚进心湖,漾开一圈圈涟漪。
我脸颊的温度又升高了几分,只能假装没听见,低下头继续在草稿纸上演算,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努力盖过自己有些失序的心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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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院的消毒水气味,冰冷、刺鼻,顽固地钻进鼻腔的每一个角落,像一层无形的薄膜,紧紧裹住皮肤,带来一种挥之不去的窒息感。奶奶躺在病床上,盖着雪白的被子,整个人陷进去,显得异常瘦小。氧气面罩扣在她苍老的脸上,每一次艰难的呼吸都伴随着仪器单调而规律的滴答声,敲打在死寂的病房里,也重重砸在我的心上。
下午接到电话时那种灭顶的恐慌感,此刻已经沉淀成一种冰冷的、沉重的铅块,坠在胃里。爸爸疲惫地靠在窗边,眼下的乌青浓得化不开。妈妈坐在床边的椅子上,握着奶奶干枯的手,眼圈红肿。空气沉重得几乎能拧出水。
我轻轻退出病房,关上门的瞬间,才敢让一直强忍着的酸涩冲上眼眶。走廊尽头有扇通往天台的消防门。我需要一点新鲜的空气,需要一点不被消毒水浸染的空间,哪怕只是片刻。推开那扇沉重的绿色铁门,傍晚的风带着初秋的凉意,猛地灌了进来,吹得我打了个寒噤,却也冲淡了胸口的窒闷。
天台上空无一人。城市的霓虹在远处次第亮起,像铺开一片流动的星河。夕阳最后的余烬在天边燃烧,将云层染成壮烈的橘红与深紫。我走到边缘的矮墙边,双手撑着冰冷的水泥台面,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长长地吐出。风吹乱了额前的碎发,也试图吹散心头沉甸甸的阴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