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芬的脸色白了白,紧紧抓住张钰的胳膊:“阿钰,堂叔他……”
“没事,老人家胆子小,这屋子空了太久,难免有些怪谈。”张钰强自镇定,拍了拍妻子的手背,声音却干涩得厉害。他环顾四周,这承载了他童年和少年所有欢笑与憧憬的屋子,如今只剩下衰败、腐朽和一种沉甸甸的、压得人喘不过气来的阴冷。十年前那个夏日的午后,他在这里撕心裂肺地哭喊,母亲死死抱住他,父亲则飞快地收拾着行李……门外,似乎总有一顶猩红的轿子在视野里晃动。剧烈的头痛毫无征兆地袭来,像有钢针狠狠扎进太阳穴。他甩甩头,试图驱散那令人窒息的眩晕和模糊的红色幻影。
“爹!娘!”小石头清脆的童音打破了沉寂,他挣脱母亲的手,好奇地在布满灰尘的空屋里跑来跑去,小小的脚印印在厚厚的积灰上。“这里好大呀!咦?”他忽然停在东屋的门槛前,仰着小脸,指着光线昏暗的屋内深处,“爹,娘,那里有个姐姐!穿红衣裳的姐姐!”
张钰和翠芬的心猛地一沉,同时看向东屋。那里空空荡荡,只有几件废弃的旧家具轮廓模糊地隐在阴影里。一股寒气顺着脚底板直冲头顶。
“石头,别胡说!哪有什么姐姐!”翠芬的声音带着明显的颤抖,快步过去一把将儿子搂进怀里,紧紧抱住,眼睛惊恐地扫视着那空无一物的角落。
张钰的心跳得如同擂鼓。他强忍着心悸,走过去仔细查看东屋。除了灰尘,什么都没有。窗纸早已破烂不堪,冷风从破洞中呜呜地灌进来。他走到窗边,想将一块摇摇欲坠的窗板推紧些。手指刚触碰到那腐朽潮湿的木头,指尖却传来一种异样的触感——不是木头的粗糙,而是纸的、薄而脆的质感。
他低头,借着昏暗的光线仔细看去。
一小片焦黄卷曲的纸角,被雨水浸透后牢牢地粘在了窗棂内侧最不易察觉的缝隙里。那纸的质地和颜色……张钰的心瞬间沉到了冰窖。是烧给死人的纸钱!湿透的、被人刻意贴在窗内的纸钱!
他猛地缩回手,指尖冰凉。窗外的雨声似乎更大了,夹杂着一种若有若无、极其遥远又极其贴近的声响。像是什么人在吹唢呐。不是喜庆的高亢,而是某种送葬时才会有的、拖得长长的、呜咽般的悲调。那调子断断续续,被风雨撕扯着,一会儿像是从村后的乱葬岗飘来,一会儿又像是就贴在他们这破败的窗棂底下。
翠芬也听到了,她抱着小石头,身体筛糠般抖起来,惊恐地看着张钰。
张钰猛地冲到门边,一把拉开那扇歪斜的、吱呀作响的门板,冲进雨里。冰冷的雨水瞬间浇透了他的头发和单衣。他站在院中,像一头困兽,徒劳地转动着身体,睁大眼睛搜寻着声音的来源。
雨幕茫茫,天地间一片混沌。那呜咽般的唢呐声,在他冲出来的瞬间,诡异地消失了。只有风声、雨声,和死一般的寂静。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他过度紧张下的幻听。
但他知道不是。窗棂上那片湿透的纸钱,像一块冰冷的烙铁,死死地烫在了他的心上。
夜幕,如同浸透了浓墨的破布,沉沉地罩住了整个槐树村。雨停了,但湿气更重,空气黏腻冰冷,吸进肺里都带着一股土腥和腐朽的霉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