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依旧空荡。角落里堆着一些看不清的杂物。他的目光急切地扫过地面——在靠近那张破旧梳妆台的地上,似乎有一小撮灰白色的粉末。
他端着油灯,一步步靠近。蹲下身,用指尖捻起一点粉末。很细,带着一种……寺庙里香烛燃尽后的特殊味道。
是香灰!
冰冷的香灰!
他猛地抬头,看向那张落满灰尘的梳妆台。昏黄的灯光下,积尘的台面上,似乎有几个模糊的指印。指印很纤细,不像是成年男子的手。在指印旁边,还有一道浅浅的、被什么东西刮擦过的痕迹,像是……梳齿拖过的痕迹。
“爹……”身后传来小石头带着浓重睡意、却清晰无比的声音。
张钰霍然回头。
只见小石头不知何时醒了,正趴在母亲怀里,小脸煞白,一只小手指着东屋那张空荡荡的破床,声音里充满了孩子气的认真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红衣裳的姐姐……她刚才就坐在那个床上……她在梳头……她对我笑……”
翠芬发出一声短促的、濒临崩溃的惊叫,死死捂住儿子的嘴,整个人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
张钰端着油灯的手剧烈地颤抖起来,灯油在灯罩里晃荡,光影疯狂地跳动。他死死盯着那张空无一物的破床,寒意如同无数冰针,瞬间刺穿了他全身的血液。
梳头……指印……香灰……
那个被活活钉进棺材里的名字,带着十年尘封的血腥和绝望,如同毒蛇般猛地咬住了他的心——薛糖糖!
破晓时分,灰白的光线艰难地穿透残破的窗纸,给这间死气沉沉的屋子带来一丝虚假的暖意。然而,这光驱不散一夜累积的寒意,也驱不散张钰眉宇间那浓得化不开的阴霾和眼底密布的血丝。
翠芬抱着小石头,蜷缩在床板一角,神情呆滞,仿佛一夜之间被抽走了魂魄。小石头倒是安静了,依偎在母亲怀里,大眼睛里残留着未褪尽的惊惧,时不时偷偷瞥一眼东屋的方向。
张钰坐在那张缺了腿的八仙桌旁,桌上摊开着一本从县城旧书摊淘来的、纸张发黄脆裂的《清河县志》。他枯坐了大半夜,一页一页,如同挖掘坟墓般,在那些枯燥的户籍、田亩、灾异记录中搜寻着。指尖划过发脆的纸页,发出沙沙的轻响,在死寂的清晨里格外清晰。
“……民国七年,秋,大旱……蝗灾过境,田禾尽毁……”
“……民国八年,春,疫病流行,死者枕藉,尤以幼童为甚……”
“……民国九年……民国九年……”张钰的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目光紧紧锁定在记载民国九年的部分。那一年,是他和薛糖糖命运彻底颠覆的一年。
县志的文字冰冷而简略,带着官方的疏离。
“……民国九年,冬月廿三,槐树村保长薛长贵之子薛贵财,暴病身亡……”
薛贵财!村长薛长贵的儿子!张钰的心猛地一沉,一股不祥的预感攫住了他。他屏住呼吸,指尖划过下面的蝇头小楷:
“……薛氏一门,哀痛逾恒。虑其子未婚早夭,恐魂魄无依,漂泊为厉。遂循古礼,寻八字相合之适龄女子,行冥婚之仪,以求地下团圆,平息怨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