茅屋里陷入一片死寂。只有孙瞎子粗重而痛苦的喘息声,像破旧的风箱。那绝望的抓挠声和薛长贵疯狂的咆哮,仿佛还在空气中阴魂不散地回荡。
张钰僵在原地,如同一尊被冰封的石像。他感觉不到自己的心跳,感觉不到呼吸,全身的血液都涌向了头顶,又在瞬间褪得干干净净,只剩下刺骨的冰冷和一种灭顶的眩晕。眼前阵阵发黑,耳中嗡嗡作响。
“活……活钉……”两个字从他齿缝里艰难地挤出,每一个音节都带着血腥味。他想象着那口巨大、冰冷的合葬棺里,黑暗是如何像粘稠的墨汁般淹没一切。薛糖糖,他记忆里那个眉眼弯弯、笑起来比槐花蜜还甜的姑娘,穿着那身刺目的、象征死亡的猩红嫁衣,在绝对的黑暗中醒来。冰冷的棺木挤压着她,空气稀薄得令人窒息。她拼命地捶打、抓挠那厚重的、隔绝了所有希望的木板,指甲在坚硬的木头上崩裂、翻卷、血肉模糊……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发出嘶喊,却只有沉闷的回响在狭小的棺材里撞击自己的耳膜。而外面,是铁锹铲动泥土的沙沙声,是薛长贵那丧心病狂的咆哮,是村民们恐惧麻木的沉默……泥土,一铲一铲,重重地砸在棺盖上,如同砸在她逐渐停止跳动的心脏上……
“唔……”张钰猛地捂住嘴,一股强烈的恶心感直冲喉咙。他弯下腰,干呕起来,眼前金星乱冒,胃里翻江倒海,却什么也吐不出来,只有胆汁的苦涩在口腔里弥漫。
十年了。
这十年,他带着被“抛弃”的刻骨怨恨和伤痛远走他乡。他努力生活,娶妻生子,以为时间能埋葬一切。他以为她变了心,为了村长家的富贵抛弃了他们的誓言。他甚至恨过她!恨她的绝情!
可现在……真相像一把烧红的烙铁,带着地狱的硫磺味,狠狠烙在了他的灵魂上!她从未变心!她是在绝望中,在无尽的黑暗和窒息的痛苦中,在指甲抓挠棺木的刺耳声里,在泥土沉重的掩埋下……在对他“背叛”的怨恨和不甘中,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是他!是他让她以为他抛弃了她!是他没有去抢回她!是他……他张钰,也是将她推入那口活棺材的帮凶之一!这份迟来的认知带来的痛苦和悔恨,比任何厉鬼的撕咬都要残忍百倍!
“糖糖……糖糖……”张钰痛苦地蜷缩在地上,双手死死抠进冰冷的地面,指甲缝里塞满了泥土。这个名字,曾经是他心底最甜美的秘密,如今却成了最锋利、淬着剧毒的匕首,一下下剜着他的心。巨大的悲痛和悔恨如同海啸,瞬间将他淹没,几乎让他窒息。
“钰娃子……钰娃子!”孙瞎子摸索着,枯瘦的手颤抖着拍在张钰剧烈起伏的背上,声音里充满了恐惧和焦急,“你……你没事吧?快起来!那东西……那东西怨气冲天啊!她……她不会放过任何人的!尤其是你!尤其是你们家!她恨!她恨这村子里的每一个人!她更恨……”
孙瞎子的话戛然而止,布满白翳的眼珠惊恐地转向茅屋那扇破败的木门方向,仿佛门外正站着什么。
张钰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中是尚未褪尽的痛苦,但更深处,一种近乎疯狂的决绝火焰正在燃烧。恨?是啊,她当然该恨!滔天之恨!但这恨里,有他一份!一份本不该有的误会,一份迟到了十年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