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山噗嗤笑出声,又赶紧捂住嘴:"石头怎么能磨成镜子?"
"哦?"了尘停下手里的活,转头看向他,眼尾的皱纹里盛着笑意,"那你整日坐着,就能坐成佛吗?"
这句话像颗石子投进阿山心里,荡得他半天说不出话。他想起上山前在俗家时,曾见村里的石匠凿佛像,那匠人对着一块顽石敲敲打打三个月,最后凿出的菩萨像,眉眼间竟像是有了慈悲。当时他以为,修行就像凿石头,只要肯下功夫,总有成器的那天。
"弟子愚钝。"阿山低头时,看见自己的僧袍下摆磨出了毛边。这三个月来,他的蒲团已被磨得发亮,可心里的那些杂念,却像雨后的春笋,拔节似的疯长。
了尘忽然起身,把那块磨了一半的青石放在阿山面前:"你看这石头,本是山巅的顽石,被雨水冲下山,又被人踩了百年。我磨它,不是要它变成镜子,是要它知道,自己本就有光。"
蝉声不知何时歇了,禅堂里只有香灰落在供桌上的轻响。阿山望着那块青石,忽然觉得掌心的念珠烫了起来。
3 竹影
立秋那天,灵岳山来了位香客。
女人穿着素色衣裙,怀里抱着个锦盒,跪在观音像前时,裙角扫过地面的声音比烛火还要轻。阿山给她添油灯时,看见她眼角的泪痕,像极了被雨水冲刷过的窗纸。
"小师父,"女人的声音发颤,锦盒上的铜锁在烛光里闪着冷光,"我求菩萨保佑我夫君平安,可他...他还是去了。"
阿山不知该说些什么。他来寺庙前,曾见村里的巫婆给人画符,说只要把符烧成灰兑水喝了,就能消灾解难。可寺里的师父们总说,佛不是药,不能治生老病死。
"您看这烛火,"了尘不知何时站在旁边,手里转着那串菩提子,"它照着您时是暖的,照着佛像时也是暖的。可若您总想着它该暖哪处,反倒会被火星烫着。"
女人愣住了,锦盒从膝头滑落在地,里面滚出些纸钱来。阿山慌忙去捡,却被了尘按住手。
"生老病死,就像这纸钱总要烧尽。"了尘蹲下身,拾起一张纸钱往烛火里送,火苗舔着纸边时,他忽然松手,让灰烬随风飘起,"你攥得越紧,越留不住。"
女人望着那些飞散的纸灰,忽然捂住脸哭起来。她的哭声混着窗外的竹涛声,倒像是山在叹气。阿山这才发现,殿外的竹林被风吹得弯了腰,竹影落在供桌上,像幅总在流动的画。
"我夫君走前,让我把他的骨灰撒在灵岳山,"女人的声音渐渐平静,"他说这里的竹子长得直,能把人的念想带到天上。"
了尘往香炉里插了三炷香:"竹子直,是因为它知道要往高处长,不是为了带谁上天。"他指着窗棂上的竹影,"你看那影子,时弯时直,可竹子本身,从未变过。"
女人走时,把锦盒留在了供桌上。阿山望着她的背影消失在竹林深处,忽然问:"师父,人真的能像竹子那样吗?"
"你看这香炉里的灰,"了尘捻起一撮香灰撒向空中,"昨日的香烧成今日的灰,明日的香又会变成新的灰。变的是形,不变的是烟。"他忽然把那串菩提子放在阿山手里,"你数珠子时,总想着数到第几颗,可珠子的数目,本就不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