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云来
灵岳山的晨雾总比钟声醒得早。
阿山跪在青石板上擦拭供桌时,檐角的铜铃刚晃了第一下。他望着雾里渐显轮廓的飞檐,忽然觉得那些翘起的檐角像极了师父说的"未展的眉"——明明是托举着天,偏生带着点悲悯的褶皱。
"新来的沙弥,"有人在身后轻唤。阿山回头看见个穿月白僧衣的僧人,手里转着串菩提子,每颗珠子都被摩挲得发亮。这人眼尾有些下垂,笑起来却像山涧突然漫过石头的水,"你叫什么?"
"弟子明心。"阿山低头时,看见对方僧鞋上沾着些青苔。灵岳山的青苔最是霸道,昨夜一场雨,怕是连佛殿的门槛都要被它们啃出绿痕来。
"明心,"僧人重复了一遍,指尖在供桌边缘敲出轻响,"心若不明,擦得再亮也照不见东西。"他忽然俯身,拾起阿山掉在地上的抹布,"你看这布,蘸了水就能去污,可若总盯着一处擦,反倒会磨出破洞。"
阿山正想回话,晨钟突然撞响。第一声震得他耳膜发颤,第二声却让心里莫名静了下来,第三声时,竟觉得满身的力气都随着钟声往地底沉去。等他回过神,月白僧衣早已消失在雾里,只有串菩提子遗落在香炉旁,颗颗都映着初升的曦光。
早课结束后,阿山才从师兄们口中得知那人是了尘师父。据说他三年前才来灵岳山,住在后山最陡的那块磐石上,平日里除了给观音殿添灯油,极少出现在前殿。
"了尘师父的禅房连门都没有,"烧火的智通师兄往灶膛里添着柴,火星子溅在他补丁摞补丁的僧袍上,"去年冬天下雪,我们去送棉絮,看见他就坐在雪地里念经,雪花落满肩头,像披了件白袈裟。"
阿山往灶里添了根枯枝,火苗"噼啪"窜起时,他忽然想起了尘的眼睛——那里面没有烟火气,倒像是盛着山巅终年不化的雪。
2 石语
入夏后,灵岳山的蝉鸣能从卯时吵到亥时。阿山总在禅堂坐不住,听着窗外的蝉声就像有根丝线在心里来回扯动,师父教的观想法门,到他这里总变成"观蝉"。
"你这坐禅,倒像是给菩萨看的。"了尘不知何时站在禅堂门口,手里提着个竹篮,里面装着些刚采的野菊。他把篮子往供桌上一放,菊香混着禅堂里的檀香漫开来,倒让蝉声淡了些。
阿山慌忙调整坐姿,膝盖早已麻得像失去了知觉。他来灵岳山三个月,每日天不亮就起来坐禅,可心里的念头却比刚上山时还要多,有时想着山下的爹娘,有时念着灶房里的馒头,连做梦都在数念珠够不够一百零八颗。
"师父说,只要久坐就能开悟。"阿山的声音有些发虚。他瞥见了尘的竹篮里还有块青石,棱角被磨得圆润,倒像是块被人盘了多年的玉佩。
了尘没接话,转身坐在门槛上磨起石头来。青石与石阶摩擦的声音像钝刀割草,阿山只觉得额角的青筋都在跟着跳。他偷瞄了眼其他师兄,发现众人都闭着眼,仿佛那噪音是从另一个世界传来的。
"了尘师父,"阿山终于忍不住开口,禅杖在地上磕出闷响,"您这是做什么?"
"磨镜子。"了尘头也没抬,手里的青石已泛起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