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默捏着那张薄薄的纸,指尖竟微微颤抖起来。一股强烈而陌生的酸涩猛地冲上鼻腔,猝不及防地模糊了他的视线。那些他为了哄孩子入睡随口编织的、连自己都早已遗忘的童话碎片,此刻在孩子眼里,竟成了如此耀眼的存在。那纸上的稚语,竟像一枚滚烫的烙铁,烫得他心口一阵紧缩的疼。原来在女儿眼中,自己并非一无是处。
他猛地站起身,阳台狭小的空间似乎再也容纳不下这颗被灼痛的心。他大步走向卧室角落,那里静静矗立着一个旧书架,落了薄薄一层灰。里面躺着的,是他年轻时省吃俭用买下的中外名著和一些写作指导书,曾经是灯下的慰藉,如今却成了被现实尘封的旧梦,带着一种“不合时宜”的羞惭。他近乎粗鲁地抽出一本硬壳封面的书,又狠狠将它塞回去,书脊撞击着书架侧板,发出沉闷的声响。
妻子林晚不知何时站在了卧室门口,手里还拿着一块刚擦过厨房台面的抹布。她看着陈默在书架前焦躁徘徊的身影,看着他被女儿那句稚嫩话语骤然点亮的、却又瞬间被某种更深重的茫然和灼痛所取代的眼神,嘴唇动了动,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那双终日被焦虑笼罩的眼睛里,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微光,掺杂着怜惜、忧虑,或许还有一丝她自己都未察觉的、微弱的期待。
那个夜晚,久违的灯光在陈默书桌上亮了起来。老旧的笔记本电脑风扇吃力地嗡鸣,屏幕幽蓝的光映着他满是胡茬、疲惫却异常专注的脸。他像一个在黑暗中摸索了太久、终于发现一丝微弱光亮的旅人,笨拙而顽强地重新捡拾起那些散落在记忆深处的文字碎片。手指重重敲击键盘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突兀,仿佛一个溺水者笨拙却拼尽全力的划水声,试图抓住那根名为“可能”的稻草。
整整七个昼夜,陈默活得像一个不知疲倦、几近燃烧的幽灵。
白天,他强迫自己维持表面的平静。当妻子林晚忧心忡忡地出门去找那份临时替人记账的零工时,他便立刻把自己锁进卧室,与那台嗡嗡作响的老旧电脑为伴。键盘上的字母磨损得有些模糊,他的指尖却带着一股近乎偏执的力度敲打下去,发出沉重而密集的声响,像是在砸开冰封的河面。
阳光透过薄薄的窗帘,在书桌上缓慢移动,最终消失。他浑然不觉时间的流逝。胃袋因饥饿而隐隐抽搐痉挛时,他便机械地起身,走向厨房。冰冷的灶台,残余着上一顿的寡淡气息。他胡乱地扒拉几口隔夜的米饭,就着一点咸菜,食不知味地吞咽下去。冰凉的饭粒刮过喉咙,带来一丝粗粝的痛感,反倒让他麻木的神经清醒几分。水龙头流出的冷水扑在脸上,短暂的冰凉激得他打了个寒颤,镜子里映出一张胡子拉碴、眼窝深陷、布满血丝的脸,陌生得可怕。他看着镜中人,嘴角扯出一个虚无的苦笑,随即用手抹去脸上的水珠,再次坐回电脑前。指尖的敲击声再次响起,盖过了窗外嘈杂的车流和人声,也盖过了他自己身体发出的警报。
深夜,整个城市坠入深沉的睡眠。窗外一片死寂,远处偶尔传来几声寥落的犬吠。妻子和女儿均匀的呼吸声从隔壁房间隐约传来,成为这片寂静唯一的背景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