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婆,是真的吗?”卜天宜高大的身影在火堆边投下阴影,语气变得柔和。
老妇的衣袖开始禁不住地簌簌抖动,干涸的眼眶映着火光,仿佛还能看见十几年前那个破碎的清晨。
“是真的。我姓金,十多年前,官府来征兵,我儿子不愿意去北方苦寒之地送死,跳窗跑了。他们抓不到我儿子,就抓走了我的丈夫顶替,这些年来,音信皆无,也不知道是死了还是活着。所以,每一年的这个时间,我都会带上他最爱吃的胡饼,去相州他的家乡等他。我年年都去,只是不知道,还能不能再见上一面。”
老妇人解开褪色的蓝布包袱,胡饼整齐叠成一摞,双手捧给卜天宜,她的右手尾指,的确少了一截:“当年抓走我丈夫的,就是这个姓郭的里长,我的手指,也是被他用刀削断的。可是我也是直到刚才,才把他给认出来。”
破碎的窗棂突然灌进凉风,将供桌上的长明灯吹得摇曳不定,所有人的身体猛地一缩。
聂飞练站起来去关窗,木质的窗棂已经朽烂,她摆弄得满头是汗,风灌进来,刺骨的凉。
一只大手从后面伸了上来,竹根青窄袖长袍,玄铁锻造的护腕泛着冷光,三道牛皮绳交错系在腕间,不用回头也知道来人是谁。
“关不上就卸下来好了,摇来摇去的得让人心烦。”卜天宜按住剧烈晃动的窗框,月光将他的侧脸分割成明暗两色。
在他的凝视中,马车还是停在白墙前面,暗红色的车帷在百米外随风翻卷,青鬃马悠闲地啃食着砖缝里的青草。
“你刚才去看过马车,发现了什么没有?”
卜天宜补充了一句,飞练却被吓住了,眼神中游移不定的,是踧踖不安的光:“寺丞你在问我吗?可我只是个端汤倒水的杂役呀!”
“我问什么,你就说什么,谁让你说些不相干的?”
卜天宜坚定的语气,让聂飞练终于吐出压在心底的疑窦:“刚才我的确去马车上检查了一下,车内并没有夹层,不可能还能藏得下一个人。郭里长背后的篷子也是完整的,没有缝也没有洞,马车又是在行进中,中间没有停下来过,所以,也不是由外面发射类似毒针一样的暗器。最大的可能,就是凶手还在我们几个人中间,而他(她)下手的时间,应该就是马车快要到断桥前的那一刻!”
卜天宜暗中点头,点头是对飞练的赞赏,可是她躲闪的眼神告诉自己,这个还不到二十岁的小杂役心里,还有没说出来的话。
应该不是田旺,他的主人虽然与郭里长有过节,可是也不过是为了拒付诊金一类的小事,不至于让他的侍童在路上把人毒杀。
更重要的一点,腐烂的桃子都是在筐子的最底层,无法在仓促间取出。郭里长是个四十多岁的成年人,难道接过坏掉的桃子就往嘴里送吗?
也可能不是车夫,他一直都在车辕上驾车,从始至终,都没有进入过车厢,没有下手的机会。
那金大娘……
一只老鼠从寺庙倾颓的门巷间跑过,停下来看了卜天宜一眼,警惕的眼神暗中窥视,记忆中的情景,仓促闯入脑海。
在卜天宜小的时候,每个还看不到日色的清晨,母亲也是这样走家串户卖胡饼拉扯天宜长大,只可惜,她还是没能看到儿子当上寺丞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