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林小满第一次意识到自己“见不得人吃苦”,是在六岁那年的冬天,隔壁盲眼的张奶奶正蹲在雪地里捡冻硬的白菜叶。她趁父亲睡着在炕头,偷偷把自己那件打满补丁的旧毛衣脱下来,塞进张奶奶怀里。那天夜里她冻得发颤,却在听见张奶奶摸索着把毛衣裹在怀里时,觉得胸口暖得像揣了个小太阳。

一、桥洞下的光

十五岁离开家时,林小满的全部家当是二十七块钱和半袋干硬的馒头。她沿着铁路走了三天,最终缩在桥洞下躲避暴雨。雨水顺着桥壁淌下来,在她脚边积成小小的水洼,映着远处昏黄的路灯。

有个抱着孩子的女人也躲进来,孩子发着烧,脸蛋烫得通红,哭声响得像被雨打湿的猫。女人把最后一片退烧药喂进孩子嘴里,自己蹲在角落啃冷馒头,碎屑掉在灰扑扑的裤腿上。林小满看着那片干硬的馒头,突然想起母亲,总把热粥吹凉了才喂她。她摸出自己怀里的半袋馒头,掰了一大半递过去。

“你不吃吗?”女人抬头时,睫毛上挂着水珠。

“我不饿。”林小满撒谎,其实她已经两天没正经吃东西了。

那天后半夜,孩子烧得更厉害,女人急得直掉泪。林小满摸遍口袋,把二十七块钱全塞给她:“去前面诊所,不远。”女人要给她留一半,她却把馒头袋往对方怀里一塞,转身冲进雨里。她在另一个桥洞缩了整夜,听着远处隐约传来的婴儿哭声,胃里空得发疼,心里却奇异地踏实。

二、便利店的夜班

二十岁的林小满在老城区的便利店做夜班收银员。七楼的出租屋墙皮总在雨季剥落,露出里面发黄的砖,像她左手那道被烟头烫出的疤——父母吵架时的“杰作”,浅褐色的印记在瘦得见骨的手脖,像片枯槁的叶子。

凌晨三点的便利店总弥漫着面包和消毒水的混合气味。有个穿高中校服的男生总在这时来买最便宜的黑咖啡,袖口磨出毛边,指关节上贴着创可贴。林小满注意到他总往作业本上哈气,铅笔字在寒气里洇开模糊的边。

“送你这个。”某天她把咖啡推回去,又从货架最底层翻出袋未拆封的暖宝宝,“贴在作业本下面,能暖会儿手。”男生抬头时,眼睛亮得像被车灯照到的鹿,“我……我有钱。”他攥着皱巴巴的五块钱,指节泛白。

“算我预支的,等你考上大学再还。”林小满笑了笑,没告诉他这是她用员工折扣买的,本来想留着冬天贴在膝盖上。

男生后来每天都来,有时买个面包,有时只站在门口看会儿书。林小满发现他总往泡面区瞟,便在打烊前把临期的桶面塞进他书包:“快过期了,扔了可惜。”她自己的晚饭则是便利店免费提供的热水泡饼干,硬得硌嗓子。

有次男生在货架前晕倒,林小满才知道他每天只吃一顿饭,省下钱给住院的妈妈买白蛋白。她背着他往诊所跑时,听见他迷迷糊糊地说:“我要考医学院……”那天她把当月工资的大半塞进他手里,自己则靠便利店的临期饭团过了半个月,胃里的钝痛从那时起就没断过。

三、雨里的纸箱子

小区门口的张婆婆靠捡废品过活,七十多岁的人,背驼得像张弓,总穿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衫。林小满第一次见她时,老人正蹲在垃圾桶旁,把别人扔掉的烂菜叶塞进布袋——“回家焯焯还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