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来时天已经亮了,雨停了,窗台上积着层薄薄的灰。我摸了摸口袋,那枚银锁安安稳稳地躺在里面,冰凉的触感透过布料渗进来。柜台的抽屉是开着的,里面放着的祖父日记被翻到了某一页,摊开的那页上画着个银锁的图案,旁边用钢笔写着行小字:每锁一个魂,照相馆便多活一年。
钢笔水的颜色发蓝,是祖父晚年常用的那种英雄牌。我记得他去世前的最后一个月,总是坐在藤椅上翻这本日记,翻到某一页就会叹气,说自己欠了太多债。当时我只当他是老糊涂了,祖父一辈子经营这家照相馆,待人温和,怎么会欠债?
正想着,墙上的老钟突然 “铛” 地响了一声,指针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倒转,从七点往六点走。这台钟是祖父年轻时从德国带回来的,上弦就能走,几十年没出过差错。我走过去想把它调回来,手指刚碰到钟摆,玻璃罩里突然映出个模糊的人影,穿件洗得发白的校服,背着书包,正怯生生地看着我。
“要拍照吗?” 我转过身,身后空荡荡的,只有门帘在风里晃了晃。
接下来的几天,照相馆里总发生些怪事。显影液里会突然浮现出陌生的人脸,洗出来的照片上,那些人都在哭,眼泪在相纸上晕开,像片淡褐色的水渍。有天下午,一个穿西装的男人来拍证件照,他站在布景前,我透过取景器看过去,发现他的身体是半透明的,能看见后面的窗帘花纹。
“先生,头往左边偏点。” 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
男人照做了,嘴角扯出个僵硬的笑容:“能快点吗?我还要赶火车。”
照片洗出来的时候,他已经走了。相纸上的人像越来越淡,到傍晚时,只剩下个模糊的轮廓,像用铅笔轻轻画了道线。我翻出镇上的户籍档案,想查查这个人的名字,却在 “失踪人口” 名录里找到了他的信息 —— 五年前就报了失踪,备注栏里写着 “离家出走,去向不明”。
阁楼的门开始在半夜吱呀作响。那间阁楼是祖父生前的储藏室,堆满了他舍不得扔的旧照片和相机。我踩着吱呀作响的木楼梯上去过一次,推开门的瞬间,一股霉味扑面而来,角落里的纸箱上落满了灰尘,其中一个箱子是打开的,里面全是近期的照片,正是那些在显影液里出现过的面孔。
银锁被我扔过三次。第一次扔进了镇外的河里,第二天早上发现它躺在相机包里;第二次埋在后院的梧桐树下,半夜被狗叫吵醒,开门就看见它挂在门把手上;第三次,我用锤子把它砸扁,扔进了火炉,结果第二天生火时,它从灰烬里滚了出来,完好无损,锁身上的 “安” 字反而更清晰了。
第七天傍晚,天又开始下雨,和上周一样大。我坐在柜台后擦相机,等着那个穿旗袍的女人。墙上的老钟还在倒转,已经从七点倒到了三年前的某个时刻。六点半的时候,门被推开了,走进来的却不是旗袍女人,而是个白发苍苍的老太太,拄着根雕花木杖,颤巍巍地走到柜台前。
“小林师傅,还记得我吗?” 老太太的声音沙哑得像砂纸,“去年我来拍过金婚照。”
我在记忆里搜索了半天,确实有这么回事。她和老伴穿着红色的唐装,坐在这把藤椅上,笑得满脸皱纹。“记得,您老伴身体还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