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同窗的李家公子总在树下等我,他爹是秀才,家里藏着好多孤本,我们常凑在一起抄书,墨汁沾得满手都是。

咸亨酒店的黄酒带着苦涩的暖意滑进喉咙时,那些画面突然就模糊了,像被水汽氤氲的窗纸。

2、

掌柜的算盘又响起来,这次打得格外急,像是在催命,每一声都敲在我的心上。

他姓周,据说年轻时也读过几天书,后来家道中落才开了这酒店,柜台上总摆着本翻卷了角的《论语》,却从不见他翻开。

“孔乙己,上回的账还没清呢。” 他的声音像淬了冰,冻得我后颈一阵发麻。

我把空酒杯推远些,杯底残留的酒渍映出自己佝偻的影子,头发乱糟糟的像一蓬枯草。

前几日想找根带子束发,翻遍了破庙都没找到,最后只能用草绳随便绑了下。

“再赊一碗,就一碗。” 指尖不自觉地抠着桌面的裂缝,那里积着经年的油污,滑腻腻的。

裂缝里还卡着半粒茴香豆,是上个月掉进去的,早已干瘪发黑。

穿长衫的客人在里间雅座咳嗽,绸缎马褂上绣着暗纹,随着他的动作闪着微光。

那是粮行的王掌柜,去年冬天囤粮发了大财,见了谁都爱挺着肚子。

我缩了缩脖子,将磨破的袖口往袖子里塞了塞,生怕那精致的衣料沾染上我袖口的污渍。

那件长衫是中秀才时做的,料子是母亲攒了半年月钱买的湖绸,如今肘部磨出了洞,下摆也短了一截,露出脚踝上冻裂的皮肤。

那年秋闱放榜,我挤在人群里看了三遍,红纸上密密麻麻的名字里,始终没有 “陈砚生” 三个字。

秋风卷着落叶扑在脸上,凉得像母亲去世时盖在她身上的白布,带着一股草木的腥气。

旁边有个中了举的公子被人簇拥着,披红戴花,马蹄声哒哒远去,溅起的泥水落在我新做的布鞋上。

回到家时,父亲正坐在门槛上抽旱烟,烟杆上的铜锅被熏得乌黑,烟圈从他嘴里吐出,很快消散在风里。

他的木匠工具就摆在脚边,刨子上还沾着木屑,今天定是没揽着活计。

他没看我,只是把烟锅在鞋底磕了磕,烟灰簌簌落在地上。

“再考一年。” 烟锅里的火星子落在青砖地上,明明灭灭,很快就灭了,像我心里的希望。

我想说些什么,喉咙却像被堵住,只能看着他佝偻的背影,和门框上他亲手刻的 “耕读传家” 四个字,那字刻得很深,边角却已被岁月磨平。

第二年春天,父亲咳着血倒在灶台边,手里还攥着我前几日写的文章,纸角都被他的指温熨得发皱。

他咳得厉害时,整个身子都在抖,却总说没事,让我安心读书。

药铺掌柜摇着头收走最后一包草药时,药味混着灶间的烟火气,在屋里弥漫了好几天。

那药铺掌柜的儿子曾跟我读过半年书,后来嫌苦改学了经商,见了我总躲着走。

我把唯一的砚台当了,那方端砚是祖父传下来的,砚池里的鱼纹被摩挲得光滑温润,边缘还留着我小时候磕出的缺口。

当我把砚台递过去时,当铺掌柜用放大镜看了半天,说这砚台有暗伤,压了三成价钱。

当铺的伙计用指甲刮着砚台边缘,一脸不屑:“这破石头值不了几个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