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着他把砚台扔进木盒,和一堆旧铜器放在一起,心里像被剜了块肉。
我攥着那几枚铜板在巷口站了很久,春风吹得眼眶发酸,巷子里的桃花开得正盛,花瓣落在我破旧的长衫上。
卖花的阿婆经过,见我可怜,塞给我一枝半开的桃花,说能带来好运。
回家路上看见卖茴香豆的担子,妇人用粗瓷碗盛着,碧绿的豆子在阳光下闪着油光,热气腾腾的。
她的吆喝声很亮,“茴香豆,刚出锅的茴香豆”,和母亲当年在院子里唤我吃饭的声音有些像。
那是母亲最爱吃的,她说豆子要煮得透烂,再撒把自家种的茴香才够味,煮豆子时要守在灶边,火候差一点都不行。
有次我嫌麻烦,煮豆子时跑去玩,回来豆子煮糊了,母亲没骂我,只是默默倒掉重做,那天她晚饭都没吃。
“孔乙己,你的字写得好,” 掌柜突然探出头来,手里捏着几张泛黄的纸,纸角都卷了边,“帮我抄账册,算你半壶酒。”
他手里的账册是前几年的旧账,纸页都脆了,稍一用力就会破。
我跟着他走进柜台后的小隔间,霉味混着账本的油墨味扑面而来,墙角结着淡淡的蛛网。
桌上的油灯芯结着灯花,昏黄的光线下,能看见空气中漂浮的尘埃。
毛笔蘸着劣质的墨汁,笔尖在纸上发涩,写不了几个字就要重新蘸墨,墨色也不均匀,时而浓时而淡。
当年先生说我的小楷有风骨,笔锋藏露得当,能入翰林院的眼,那时的墨条都是上好的徽墨,磨出来的墨细腻得像绸缎。
先生总爱用我的字当范本,让同窗们临摹,说我写字有书卷气。
抄到月上中天时,掌柜的扔来半碟茴香豆,豆子有些凉了,口感发硬。
他打了个哈欠,说这豆子是白天剩的,扔了可惜。
“孔乙己,你说这豆子有几种写法?” 他眯着眼打哈欠,辫子在背后晃悠,发梢沾着些许灰尘。
他的辫子油乎乎的,像是很久没梳过,和我记忆中父亲整洁的辫子完全不同。
我捏着豆子的手顿了顿,豆荚上的绒毛刺得掌心发痒,那些曾经烂熟于心的笔画在脑海里盘旋。
“四种,” 声音低得像蚊子哼,“草字头,下面一个回,或者中间是‘口’字加‘目’,还有一种……”
我想说还有一种异体字,却突然忘了笔画,急得额头冒汗。
“晓得晓得,” 他挥挥手走开,木屐踩在地板上发出咚咚声,“快抄,明儿还得开张。”
2、
月光从窗棂漏进来,在账册上投下细碎的影子,像极了母亲缝补衣服时落下的线头。
母亲的针线笸箩里总有些零碎线头,她从不浪费,说攒多了能做个坐垫。
我看着纸上歪歪扭扭的字迹,突然想起父亲下葬那天,连块像样的墓碑都立不起,只用一块木板写了名字,风吹雨淋没几日就模糊了。
下葬时天阴沉沉的,送葬的只有隔壁的王二,他帮着挖的坑,说不能让读书人死了连个安身地都没有。
开春后总下雨,长衫湿了又干,后背结着一层白花花的盐霜,像撒了层粗盐。
雨水渗进骨头缝,疼得夜里睡不着,只能蜷缩在破庙的草堆里发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