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们追着我喊 “孔乙己”,石子砸在背上生疼,我佝偻着身子往前跑,长衫的下摆扫过积水的路面,溅起一片片水花。
为首的是张屠户的小儿子,他爹总让他学杀猪,他却爱跟着我认字,如今也跟着起哄。
我缩着脖子往巷子里躲,撞见卖茴香豆的王二,他的蓑衣还在滴水,斗笠边缘挂着水珠。
王二的蓑衣是他自己编的,用的是去年的新稻草,看着粗糙却很挡雨。
他的担子晃悠着,豆子的香气混着雨水的湿气飘过来,带着一股温暖的烟火气。
“陈先生,尝尝?” 他递来一小捧,豆荚上还挂着水珠,看着格外新鲜。
竹篮里垫着的荷叶是刚摘的,还带着露珠,王二说用荷叶垫着豆子更清香。
我摇头想走,他却硬塞在我手里,掌心被豆子的温热烫了一下。
“当年我家娃没钱上学,还是你教他认的字。” 他搓着手嘿嘿笑,皱纹里还沾着泥,眼神却很亮,“这豆子刚出锅,热乎着呢。”
他家娃叫狗剩,脑袋圆圆的,总爱问天上的星星怎么写,我说等他识够一百字就教他。
豆子在掌心沉甸甸的,我突然想起那个总流鼻涕的小男孩,总爱蹲在私塾窗外听我念书,手里还攥着半截红薯。
私塾的窗纸破了个洞,他就从洞里往里看,先生发现了也不赶他,只是笑着说爱读书是好事。
后来他跟着货郎走了,说要去外面学手艺,临走时塞给我一把炒花生,说是他娘炒的,还热乎着。
我到现在都记得那花生的味道,带着焦香,有点发苦,却格外暖心。
那天我没去咸亨酒店,坐在破庙里数着茴香豆,一颗一颗,慢慢剥着。
破庙里的神像缺了只胳膊,据说是去年雷劈的,村民们怕不吉利,就没人再来烧香了。
青石板地上用石子画着 “茴” 字,一笔一划,四种写法,石子划过石板的声音在空荡的庙里格外清晰。
每种写法我都画了三遍,生怕忘了,这是我如今唯一能证明自己是读书人的东西。
雨打在庙顶的破洞上,滴滴答答落在供桌上,像谁在哭,又像母亲在灶台边添柴的声响。
供桌上积着厚厚的灰,只有我常坐的那块地方被磨得发亮,我总在这里写字,用树枝当笔,用口水当墨。
怀里揣着的账册抄本被雨水浸得发皱,墨迹晕开,像一朵朵黑色的花,在纸上肆意绽放。
那是我偷偷抄的,想着以后或许能教孩子认字用,如今却成了唯一的念想。
再去咸亨酒店时,掌柜的脸色更难看了,嘴角撇着,像是吞了黄连。
他刚和粮行的王掌柜吵了架,据说王掌柜欠了他三个月酒钱没还。
“孔乙己,欠了三个月的账了。” 算盘珠子打得比上次更响,震得柜台上的空酒瓶都在晃。
有个酒瓶倒了,滚到我脚边,我赶紧扶起来,瓶身上还贴着去年的酒标。
3、
酒客里多了个新面孔,戴着瓜皮帽,帽檐上还镶着圈银丝,据说是新中的秀才。
他的靴子是新做的,黑亮的缎面,鞋尖还沾着泥,显然是刚从乡下回来。
他看着我笑,嘴角的痣跟着动,眼神里带着说不出的轻蔑:“这不是陈砚生么?怎么落到这般田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