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另一个年轻些的佣人小赵也探出头来,没说话,只是撇了撇嘴,眼神里毫不掩饰地流露出“又给添麻烦”的厌烦。

苏晚没动,也没说话。她只是站在那里,像一尊被雨水泡透的、沉默的雕像。冰冷的雨水顺着她的脸颊滑落,流进嘴角,带着点咸涩的铁锈味。张妈的抱怨声和小赵的白眼,如同背景噪音,在她耳边嗡嗡作响,却奇异地无法在她死水般的心湖里激起半点涟漪。

她慢慢地抬起眼,目光空洞地掠过客厅中央那张巨大的、价值不菲的意大利真皮沙发。三年前,她就是在这里签下了那份荒谬的婚姻契约。顾承泽坐在对面宽大的书桌后,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打在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上,他低着头,指尖夹着一支昂贵的钢笔,甚至吝于给她一个正眼。律师平板无波的声音念着条款,像宣读一份商业并购合同。他的母亲,那位妆容精致、眼神锐利的顾夫人,就坐在旁边,用一种评估货物价值的目光上下打量着她,最后在协议末尾,用涂着鲜红蔻丹的指尖点了点附加条款:“记住,苏晚,顾家要的是一个摆设,一个挡箭牌。别生出不该有的心思,更别妄想怀上顾家的孩子。三年一到,拿钱走人,干净利落。”

“太太?太太您听见没啊?赶紧去换衣服呀!” 张妈见她没反应,语气更急了,带着点呵斥的味道,伸手想去拉她湿透的袖子。

苏晚猛地一缩手,避开了。这个动作似乎耗尽了她最后一丝力气。她没有再看任何人,没有回应任何话语,只是拖着湿冷沉重的身体,一步一步,僵硬地挪向通往二楼那个属于她的、冷冰冰的客房。身后,张妈不满的嘀咕和小赵低低的嗤笑声,清晰地传来:

“啧,真当自己是女主人了?淋成落汤鸡回来,还摆谱……”

“就是,也不看看自己什么身份,先生的心从来都在林小姐那儿……”

“三年了,肚子一点动静都没,不下蛋的母鸡,白占着位置……”

“赶紧签了字走人吧,看着都碍眼……”

每一句话都像淬了毒的冰锥,精准地刺穿她早已千疮百孔的麻木。苏晚的脚步在楼梯转角处微微顿了一下,背脊绷得死紧。她死死咬住下唇,口腔里瞬间弥漫开一股浓郁的血腥味,那铁锈般的咸腥似乎顺着喉咙一路烧灼下去,烫得她五脏六腑都痉挛起来。

房间里没有开灯。窗外城市的霓虹透过厚重的窗帘缝隙,在地板上投下一道惨白的光带。苏晚背靠着冰冷的门板,身体一点点滑落,蜷缩在同样冰冷的地板上。湿透的衣服紧贴着皮肤,寒意如同活物,贪婪地啃噬着她的体温。眼泪终于毫无预兆地汹涌而出,不是啜泣,是无声的崩溃,像开了闸的洪水,带着毁天灭地的绝望冲刷着她的脸庞。她死死捂住嘴,把那些几乎要冲破喉咙的呜咽和悲鸣狠狠堵回去,身体因为极致的压抑而剧烈地颤抖着。

三年。一千多个日日夜夜。她像个尽职尽责的演员,扮演着顾太太这个荒谬的角色。她记得顾承泽所有的喜好和禁忌,记得他挑剔的胃,记得他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变化背后可能隐藏的情绪。她为他熨平每一件衬衫的棱角,在他深夜带着一身酒气或香水味回来时,沉默地递上一杯温度刚好的蜂蜜水。她忍受着顾夫人刻薄的挑剔和佣人们若有若无的轻视,像一株卑微的菟丝花,试图缠绕着他给予的那一点点微薄的、施舍般的阳光生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