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突然,一条信息像淬了毒的冷箭,毫无预兆地刺入眼帘。那个名字——楚梦。日期显示,是我刚出国后的第二个月。

信息只有一行字,却像一颗子弹精准地命中了靶心,带着穿越时空的巨大动能:

“我要嫁人了。可喜欢的还是你。”

机场喧嚣的人声、行李箱滚轮摩擦地面的噪音、广播里甜美的女声播报……所有的声音瞬间被抽离。心脏,实实在在地漏跳了一拍,紧接着是沉重而陌生的钝痛,仿佛被无形的重锤狠狠击中。血液似乎都冲向了头顶,带来一阵眩晕,又倏地回流,只留下冰凉麻木的指尖。我僵立在人来人往的到达大厅,周遭的一切都成了模糊流动的背景板,只有手机屏幕上那行字,灼热、刺眼,带着令人窒息的重量。

那一晚,在父母家熟悉的旧床上辗转反侧,难以成眠。窗外的月光惨白清冷。好不容易在疲惫中沉入睡眠,梦境却光怪陆离,充满了不可理喻的碎片。全是她。高中教室,阳光透过窗户,她转过头,麦色的脸上带着羞涩的红晕,眼神清澈;大学校门口那家油腻的小餐馆,她笑着把盘子里我不爱吃的青椒仔细挑走,动作自然;甚至梦到她穿着洁白的婚纱,站在铺满鲜花的红毯尽头,手里捧着一束淡雅的铃兰,眼神哀伤地看着我,嘴唇无声地开合,仿佛在重复那句“喜欢的还是你”……醒来时,枕边一片冰凉。窗外天色微明,巨大的失落感和一种难以言喻的荒谬感、悔恨感沉沉地压在心口。那句“喜欢的还是你”,像一句无法驱散的魔咒,在寂静的清晨反复回响。

“不是我的菜。” 我对着浴室镜子里那个眼窝深陷、胡子拉碴的男人,再次清晰地、近乎咬牙切齿地重复,声音沙哑干涩,像是在说服一个顽固的敌人。可镜子里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却泄露了连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动摇、痛楚和深不见底的迷茫。那场没有我参与的婚礼,早已过去太久。我甚至失去了问一句“为什么当时不说清楚”的资格。那条迟到的短信,像一个来自遥远过去的幽灵,用它冰冷的手指,戳破了我用“不是我的菜”编织的脆弱外壳,露出了里面那个懦弱、犹豫、错失良机的灵魂。

异国的日子,单调得像被设定好程序的机器。工作之余,巨大的空虚感无处排遣。同事圈子里弥漫着一种今朝有酒今朝醉的颓靡气息。周末和夜晚,常常不是流连于赌场闪烁的霓虹和轮盘转动的嗡鸣中,就是泡在烟雾缭绕的酒吧里,用酒精麻痹敏感的神经。异乡的繁华下,是深入骨髓的孤独。

期间回国休假,也曾联系过萌萌。她已毕业,在家乡找了份安稳的工作。我们约着吃饭,像老朋友一样聊聊近况。我总是刻意地、带着点炫耀性质地谈起在国外的“积极向上”——如何在灯红酒绿中保持清醒(刻意忽略了大部分颓废时光),如何努力适应环境(避开了无数次的崩溃边缘)。她也分享她的生活,平静中带着点小烦恼。有一次,她提到刚结束一段恋情,对方劈腿。她语气平静,但眉宇间却带着一丝劫后余生般的、空窗期特有的、莫名的轻松,甚至…一丝不易察觉的、对未来的期待光芒?那光芒让我心头微动,但很快熄灭。时过境迁,彼此的生活轨迹已截然不同。那次见面之后,联系也渐渐淡了,像两条短暂相交又迅速分离的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