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敢说半个不字,”陈把总直起身,拍了拍怀里那装着长生最后几枚铜钱的布袋,声音恢复了冷酷,“老子现在就办了你这个监守自盗的贼!”

长生趴在地上,刺骨的寒气从冻土透过破袄钻进身体。他听着陈把总远去的、沉重的脚步声,一下下,像是踩在他早已千疮百孔的心上。他把脸深深埋进冰冷肮脏的地里,肩膀无声地、剧烈地抽动起来。眼泪混着泥土的咸腥味流进嘴里,又苦又涩。

远处,醉春楼的方向,隐约传来几声女子的尖叫和男人粗野的狂笑,像针一样刺着他的耳朵。红玉…红玉还在等着他。可他连自己最后几个铜板都保不住,连这卫所里最肮脏的角落都快没有他容身之地了。

他挣扎着爬起来,浑身骨头像是散了架,冰冷,疼痛,更多的是无边无际的绝望。他一步一步挪到那辆被踹过的粪车前,看着这个散发着恶臭、承载着他所有卑微生计和最后一点可怜积蓄的工具,眼神空洞。他伸出手,指尖触碰到车板上冰冷的、干结的粪块。那刺鼻的恶臭此刻竟让他感到一丝诡异的熟悉和…安全。

至少,这臭味是他的。至少,这破车底下,曾经藏过他一点点可怜的念想。

他茫然地推起粪车,木轮碾过冻土,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去哪?不知道。醉春楼是去不成了,去了也帮不上红玉,只会让她看到自己更狼狈的样子。营房?陈把总那张脸他看一眼都觉得窒息。

他推着车,漫无目的地在卫所逼仄肮脏的后巷里走着,像一个被抽走了魂魄的躯壳。腊月的风更紧了,卷起地上的尘土和枯叶,抽打在他脸上。他缩着脖子,只感觉那风穿透了破袄,穿透了皮肉,一直吹进了骨头缝里,把里面最后一点点热气都带走了。

天地间一片灰败,连头顶那点惨淡的日头,都透着一股子死气。这登州卫,这大明,这世道,像一口巨大的、冰冷的棺材,而他长生,不过是里面一具还没死透的腐尸。

几日后,一支由十来个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卫所兵组成的队伍,押着几辆同样破旧、吱呀作响的粮车,像一群垂头丧气的丧家之犬,慢吞吞地挪出了登州城破败的西门。粮车上盖着破烂的草席,被风吹得呼啦啦响,根本遮不住底下那点可怜的粮袋。带队的,正是陈把总手下另一个心腹,一个满脸横肉的家伙。而长生,裹在同样破旧的鸳鸯战袄里,低着头,混在队伍最不起眼的角落,麻木地推着一辆粮车。

陈把总骑在一匹瘦马上,停在城门口,三角眼扫过这支寒酸的队伍,最后落在长生身上,嘴角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冰冷的弧度。他扬了扬马鞭,声音带着一种虚伪的勉励:“都给老子精神点!把粮食平安送到德州大营,回来每人赏半斗糙米!”他顿了顿,目光像刀子一样剐过长生的脸,“长生!你给老子机灵点!这可是你戴罪立功的机会!要是出了岔子…哼!”

长生低着头,死死盯着自己脚上那双露出脚趾的破草鞋,冻得发麻的脚趾在鞋里蜷缩着。他不敢抬头,更不敢看陈把总那张脸。戴罪立功?他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比这腊月的风更刺骨。他用力推着车,木轮碾过坑洼的路面,每一次颠簸都像是在把他往深渊里推近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