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军帅帐之内,气氛压抑得能滴出水来。
徐达没有坐,他背着手,在那一堆堆码放整齐的罪证和账簿前,来回踱步。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所有人的心尖上。
范统一身甲胄未卸,站在帐中,像一尊等待审判的黑铁门神。他心里已经把系统骂了一万遍,这叫什么事?活儿干完了,饭也吃饱了,结果最大的麻烦才刚刚开始。
开仓放粮,私分田产。
这两条,随便哪一条,都是足够抄家灭族的死罪。他一个穿越者,对大明的律法条文知道得不比猪多多少,但也明白,自己这次捅的篓子,比天还大。
帅帐内,除了他们二人,再无旁人。
良久,徐达终于停下脚步。他没有看范统,而是拿起一本血迹斑斑的账簿,缓缓翻开。
“……以小女春花抵,年方七岁,永不赎还……”
他低声念出那行字,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情绪。
“范统。”
“末将在。”范统心里一咯噔,硬着头皮应道。
“你可知罪?”徐达的声音很平淡,平淡得让人发慌。
“末将……知罪。”范统脖子一缩,光棍地承认了。反正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还不如死得痛快点。
“你私开官仓,擅分贼产,煽动民变,都是大罪。”徐达的每一句话,都像是一柄冰冷的锥子,扎在范统的神经上。
范统的冷汗,顺着额角就流了下来。他穿越过来,还没好好享受过呢,就要被片成生鱼片了?
然而,徐达接下来的话,却让他整个人都懵了。
“但是……”徐达猛地将那本账簿合上,发出一声巨响。他转过身,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范统,“你做得,很好!”
“啊?”范统抬起头,满脸的不可思议。
徐达走到他面前,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一种复杂到极点的表情,有欣赏,有后怕,但更多的是一种不加掩饰的赞许。
“这些晋商,如附骨之疽,祸乱我大明根基。本帅早就想动他们,却苦于没有铁证,更怕动摇军心,引起后方大乱。”
他重重地拍了拍范统那厚实的肩膀,那力道,拍得范统的肥肉都颤了三颤。
“你用最蠢,最直接,也最有效的法子,把这颗毒瘤,给老子连根拔了!还给老子带回来了这么多粮草金银!”
“这些东西,比十万大军都有用!”徐达指着那堆积如山的财宝和粮草,声音里带着一丝激动,“有了它们,庆阳城,旦夕可下!漠北的王保保,也蹦跶不了几天了!”
范统听得云里雾里,他搓着手,憨笑着问:“那……大帅,我这死罪……”
“死罪?”徐达冷哼一声,“什么死罪?”
他走到帅案前,抓起笔,在一份空白的军令上,龙飞凤舞地写了起来。
“本帅命你暗中前往大同府,清查晋商通敌一案,所缴获之一切,皆为军资。为免打草惊蛇,你可相机行事,一切便宜行事,先斩后奏!”
他写完,将那盖着帅印的军令,重重地拍在桌上,抬头看着范统,一字一句地说道:“你看清楚了,你开仓放粮,是你奉了本帅的密令!你杀人抄家,也是你奉了本帅的密令!”
“这天大的罪过,不是你范统的,是我徐达的!”
“这口黑锅,本帅替你背了!”
范统看着那份可以倒签日期的“密令”,整个人都傻了。
还能这么玩?
这就是顶级大佬的格局吗?爱了爱了!
他心中的那点不安和恐惧,瞬间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踏实感。有大帅罩着,这感觉,比吃了一整只烤全羊还舒坦!
“不过,”徐达话锋一转,眼神变得锐利起来,“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啊?”范统的心又提了起来。
“你小子,胆子比天还大,把你放在后勤,实在是屈才了。”徐达的嘴角,勾起一抹不怀好意的笑容,“你那火头军总旗的位子,也太小了点。”
他拿起另一份早已拟好的军令。
“传我将令!原火头军总旗范统,于大同府清剿晋商通敌一案中,智勇双全,屡建奇功!今擢升为前锋营左军千户,赏银千两!其麾下二十亲兵,一并划入前锋营,归其调遣!”
“即刻上任,不得有误!”
千户?
前锋营?
范统的脑子“嗡”的一声,像是被重锤砸了一下。
他一个厨子,最大的梦想就是研究菜谱,现在直接被提拔到全军最危险,死亡率最高的前锋营当千户?
这他娘的哪是升官,这分明是把他从后厨的安乐窝,一脚踹进了绞肉机里啊!
“大帅,这……这不合适吧?”范统哭丧着脸,肥肉堆在一起,“我……我就是个厨子,我连刀都拿不稳……”
“拿不稳?”徐达瞥了一眼他立在墙角,比门板还宽的巨型砍骨刀,“庆阳守将张良臣,是个硬骨头,我军攻城数日,伤亡惨重。本帅听闻,范千户你,最擅长啃硬骨头。”
“去吧。”徐达挥了挥手,下了逐客令,“前锋营的弟兄们,都等着你去给他们做‘庆功宴’呢!”
范统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两名亲兵“请”了出去。
他拿着那份滚烫的升职令,欲哭无泪。
老子信了你的邪!庆功宴?怕不是老子的断头饭!
片刻之后,徐达叫来心腹大将傅友德。
“将这些金银,挑出六成,连同所有罪证、账簿,八百里加急,即刻送回应天府,亲手交到皇上手中。”徐达的脸上,再无半分笑容,只剩下冰冷的杀意。
“其余金银,全部分发下去!犒赏三军!告诉弟兄们,三日之内,我要看到庆阳的城头,插上我大明的旗帜!”
“是!”
庆阳城下,杀声震天。
范统穿着那身崭新的,比之前更加厚重狰狞的“破虏”黑甲,站在前锋营的阵前,感觉自己像个被架在火上烤的傻狍子。
他那二十个同样换上了新装备的火头军亲卫,站在他身后,像二十尊沉默的杀神,与周围那些神情麻木,满身血污的前锋营老兵,显得格格不入。
前锋营的士兵们,看着这个新来的胖子千户,眼神里充满了怀疑和不屑。一个厨子,指挥他们这些刀口舔血的汉子?
“头儿,这帮人看咱们的眼神,不对劲啊。”宝年丰扛着巨斧,凑到范统身边,瓮声瓮气地说道。
范统没有理会那些目光。他只是抬头,看着那高耸入云,城墙上密密麻麻,如同刺猬般的箭垛和守军。
城墙上,一个身披元军将领铠甲的身影,正指着这边,似乎在叫骂些什么。
范统舔了舔嘴唇,转头问向宝年丰,声音里带着一股认真研究的劲儿。
“你说,这张良臣……是做成红烧的好,还是做成白切的,更能保留其原汁原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