粮草被焚的消息,一夜之间席卷了整个大营。
前一刻还因伙食改善而士气高涨的士兵们,此刻脸上都蒙上了一层阴霾。三千石粮草,足够他们数万大军吃上小半个月。如今,一把火,烧了个精光。
中军帅帐内,气氛压抑得能拧出水来。
徐达一巴掌拍在桌案上,那张由坚实硬木打造的桌子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呻吟。他的双眼布满血丝,如同一头暴怒的雄狮。
“查!给老子查!就算是掘地三尺,也要把那个内鬼给老子揪出来!”
帅帐之外,范统的心,早已沉到了谷底。
他不用查,他几乎可以肯定,那个内鬼,就是李虎!
那个在马厩里消失了一个多时辰,至今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叛徒!
军情紧急,徐达与冯胜彻夜商议后,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主力大军不再等待,即刻开拔,分兵合围元军主力盘踞的庆阳。另一路由冯胜带领西进,直取李思齐控制的临洮,彻底掌控陇右。
而范统和他的火头军,则接到了一个更要命的任务:护送从北平紧急调拨来的新粮,以及沿途缴获的元廷府库财物,前往庆阳与主力汇合。
这无疑是一块肥肉,但也是一块最烫手的山芋。
行军的第三天,车队进入了一片开阔的河谷。
范统心中的不安感,随着车轮的每一次转动,愈发强烈。空气中,始终弥漫着一股若有若无的血腥味,像草原上秃鹫的气息。
“传我命令!所有重车向外,车头接车尾,围成一个圈!轻车和民夫在内!快!”范统勒住马,对着车队大吼。
他的命令,立刻引来了此次负责押运的文官,户部主事钱大有的不满。
“范总旗!”钱大有骑着马,慢悠悠地晃过来,脸上带着文人特有的倨傲,“此地一马平川,斥候早已探查过,方圆二十里内绝无敌踪。你如此兴师动众,是何道理?莫不是一个厨子,把锅碗瓢盆当成兵法了?”
范统瞥了他一眼,眼神冰冷。
“钱大人,战场之上,瞬息万变。我只信我自己的判断。出了事,我范统一力承担,但现在,必须听我的!”
钱大有被他噎得满脸通红,冷哼一声,拂袖而去,嘴里还小声嘀咕着“武夫莽撞”、“杞人忧天”之类的话。
范统懒得理他,亲自监督着车队完成了阵型的变换。一个由数百辆重型货车组成的巨大圆形车阵,如同一座可以移动的堡垒,缓缓地在河谷中推进。
他又对自己手下的火头军下了死命令。
“都给老子听着!从现在起,盔甲不许离身,兵器不许离手!上了弦的弩,就放在你们脚边!谁敢懈怠,老子扒了他的皮!”
宝年丰等人轰然应诺,他们对范统的命令,有着近乎盲目的信任。一个个膀大腰圆的伙夫,将那粗犷的巨斧和狼牙棒挂在手边,眼神里闪烁着嗜血的光芒,与周围那些松懈下来的护卫士兵形成了鲜明对比。
晌午时分,烈日当空。
车队停下歇息,埋锅造饭。
就在大部分士兵解开甲胄,准备喘口气的时候,异变陡生!
西边的地平线上,毫无征兆地腾起了一片巨大的烟尘!
紧接着,密密麻麻的黑点出现,迅速扩大!
是骑兵!
数百名装备精良的元军骑兵,如同一股黑色的潮水,卷起漫天沙土,朝着车队的方向狂涌而来!
“敌袭——!”凄厉的嘶吼声划破了宁静。
整个车队瞬间大乱,民夫们尖叫着四散奔逃,护卫士兵们则慌乱地寻找着自己的兵器和甲胄,钱大有更是吓得撅着大腚往车底下钻。
而在这支元军骑兵的最前方,一个身披元军将领甲胄,满脸狰狞的骑士,一马当先。
正是李虎!
“范统!你这头肥猪!没想到吧!”李虎遥指着车阵中那个最显眼的胖子,发出了癫狂到扭曲的大笑,“今天,老子就要亲手把你剁碎了喂狗!给我杀!车里的粮草、金银、全都是你们的!”
元军骑兵发出了野兽般的嚎叫,速度更快了!
“结阵!发信号!”
范统目眦欲裂,发出了震天的怒吼。
他的吼声,像一剂强心针,让慌乱的火头军和部分护卫瞬间找到了主心骨。
他们依托着之前就布置好的车厢壁垒,迅速形成了防御。一支穿云响箭呼啸着射向天空,发出尖锐的鸣叫。
“放箭!”
元军骑兵在冲锋的路上,已经拉开了弓。
“咻咻咻——!”
漫天的箭雨,如同黑色的蝗群,铺天盖地地朝着车阵覆盖而来。
“噗!噗!”
血花不断绽放,没有及时找到掩体的护卫士兵,瞬间就被射成了刺猬,惨叫着倒下。
“举锅!”
范统再次咆哮,他一把抓过身边一口硕大的行军铁锅,高高举过头顶。
“叮叮当当!”
密集的箭矢射在铁锅上,发出一阵清脆的响声,火星四溅,却无法穿透这最原始、也最坚固的盾牌。
宝年丰等人有样学样,纷纷将那些用来炖肉煮汤的大铁锅顶在头顶,或者竖在车厢的缺口处,竟硬生生地扛住了第一波箭雨的洗礼,堪堪稳住了阵脚!
鲜血的味道,死亡的惨叫,兵器碰撞的锐响……
这一切,非但没有让范统感到害怕,反而让他体内的血液,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开始沸腾!
食人魔血脉中那嗜血好斗的因子,被这残酷的战场彻底激活!
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兴奋,一种想要将眼前所有敌人撕成碎片的暴怒!
宝年丰等人亦是如此,他们握着巨斧和狼牙棒的手,青筋暴起,眼中闪烁着骇人的凶光,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嘶吼。
李虎见箭雨效果不错,又看到车阵中那些民夫和部分士兵瑟瑟发抖的模样,以为对方已是强弩之末。
他狞笑着,狠狠一夹马腹,坐下的战马发出一声长嘶,四蹄发力,竟如一道黑色的闪电,朝着车阵的一个缺口猛冲过来,企图直接跃马跳入车阵,从内部撕开这道脆弱的防线!
战马高高跃起,在半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
李虎脸上的笑容,已经得意到了极点。
然而,就在他的战马即将越过车厢的瞬间,异变再生!
“动手!”
范统和他手下那几个最精锐的重装火头军,猛地从车底的阴影中暴起!
他们不攻人,只攻马!
范统那柄百斤重的巨型砍骨刀,被他灌注了全身的力量,带着撕裂空气的恐怖呼啸,自下而上,狠狠地撩向那凌空而来的马腹!
“噗嗤——!”
那不是刀锋入肉的声音,而是更沉闷,更恐怖的,骨肉被强行撕裂的声响!
伴随着战马凄厉到不似凡间生物的悲鸣,和骨骼碎裂的清脆爆响,李虎连人带马,在半空中轰然倒塌,如同一颗陨石,重重地砸在了车阵之前,激起一片尘土!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
范统扛着那柄还在滴着鲜血的巨刃,缓缓从车厢后走出。他一脚踩在李虎的胸口,那双平日里总是带着几分笑意的眼睛里,再无半分厨子的温和。
剩下的,只有食人魔般的森然杀意,猩红的眼睛盯着李虎。
“李百户,你的恐惧闻起来……好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