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小黎顶替父亲进了国营朝阳制衣厂。 这份工作是弟弟杨小刚在工会磕了几十个响头、磨破嘴皮子才换来的顶替资格。 她珍惜得像捧着一块易碎的琉璃,打板间里永远最后一个熄灯。 可当弟弟倒在血泊里,天价医药费耗尽积蓄,厂里却送来一纸冰冷的“下岗名单” 杨小黎攥着被汗水浸透的名单一角,猛地抄起剪刀。 “饭碗碎了,我们自己造!”
杨小黎穿着洗得发蓝的工装,站在打板台前,眼神钉在图纸密密麻麻的线条和数据上。
这份顶替进厂的名额,是弟弟杨小刚用无数个日夜的奔走、近乎卑微的恳求,才艰难地从厂里抠出来的。
车间里永远弥漫着粉尘和机油混合的气味。
厂里新进了电动裁剪机,轰隆声震得人耳膜发麻,她却像没听见,只死死盯着老师傅在布匹上游走的粉笔。
父亲的老工友、打板组的刘师傅,看她实在认真,偶尔会指点几句:“喏,肩缝这里,吃势放多了,小姑娘,活儿细点没错,也得讲究效率!厂里效益不好,盯着的人多着呢!”
她点点头,没吭声,只把腰弯得更低,手里的尺子和粉笔动得更快。
下班铃声一响,她总是留到最后,把图纸一张张抚平,工具一件件归位,才敢锁上打板间的门。
工卡卡上印着她的名字,但底下那行小小的编号,曾经属于父亲杨建国。
那年小刚才十七,本该继续念书的年纪,却早早顶了户主的缺,在街道办扛起了糊纸盒的营生。“姐,你学历高,脑子活,进去才有奔头!妈有我呢!”
“小黎!”下班路上,王大全骑着那辆半旧的二八自行车,总在厂门口对面那棵歪脖子槐树下等着。
他是旁边红星机械厂的技术员,两人是在厂工会组织的青年联谊会上认识的。
王大全人看着老实,技术也好,是家里的独子,条件算不错的。他递过来一个油纸包,还带着温乎气:“我妈蒸的肉包子,尝尝?”
杨小黎接过,没立刻吃。夕阳的金光斜斜照过来,把她鬓角的汗珠映得亮晶晶的。“大全,厂里动员买国债,还有内部股票认购证……我寻思着,都买点?”
“买那些干啥?”王大全有点不解,“那点利息,还没存银行踏实呢。股票更没谱,纸片子一张。”
“厂里号召的,”杨小黎声音不高,却很坚持,她把油纸包小心放进自己洗得发白的帆布挎包里,“厂里给的机会……我得抓住。”
风吹起她额前几缕碎发,露出光洁的额头,那眼神里有种王大全看不懂的分量。
那分量,压着她自己,也沉甸甸地压在王大全心上。买厂里的东西,更像是一种抓住救命稻草的姿态。
家里的日子像上了发条的闹钟,规律而紧绷。
杨小黎每月工资大半都变成母亲床头五颜六色的药瓶和药包,剩下的掰成几瓣花。
小刚在街道纸盒厂干得卖力,手上常带着被硬纸板划出的口子,回家却总是咧着嘴笑,把工资一股脑塞给杨小黎:“姐,收好!留着给你置办嫁妆!”
昏暗的灯光下,杨小黎看着弟弟晒得微黑的脸庞和过早粗糙的手,只觉得喉咙发哽,只能点点头,默默把钱收进那个装着全家“家当”的铁皮饼干盒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