盒子里除了几张零碎票子,还有她省吃俭用买下的几张印着字号的股票认购凭证和国债凭据,纸片轻飘飘的,却是她心里沉甸甸的指望。
她总觉得,只要自己再努力一点,再往上够一够,打板技术学得再精一点,或许就能像刘师傅那样评上更高的技工等级,工资也能涨点,家里的窟窿就能一点点填上。母亲的身体,也许就能好起来。日子,总会有奔头。
冰箱彩电?那是厂里干部家才有的玩意儿。她的未来图纸上,线条清晰得近乎刻板:技术员,高级技工,熬资历,等分房……国营厂的烙印深深刻在骨髓里,近乎一种信仰。
铁饭碗,摔不破。她需要这份稳定,像溺水的人需要浮木。小刚和母亲,更是靠着这根浮木喘息。
闷热的雨季来得猝不及防。那晚天黑得特别早,乌云沉甸甸地压着屋檐。
杨小黎刚把最后一件打好的纸版样锁进柜子,车间外突然传来一阵喧哗,夹杂着刺耳的刹车声和短促的惊呼,瞬间撕破了厂区惯有的单调噪音。她的心猛地一跳,一种不祥的预感像冰冷的爪子攥住了喉咙。
她冲出厂门,雨点已经噼里啪啦砸了下来。厂门口那条满是泥泞的路上围着一圈人,一辆歪倒的载重自行车后轮还在徒劳地空转。地上,一大片暗红色的污迹在雨水的冲刷下迅速洇开,刺目惊心。有人哆嗦着喊:“是纸盒厂的小刚!被……被卡车刮倒了!”
杨小黎脑子里“嗡”的一声,眼前发黑,耳朵里只剩下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和哗哗的雨声。她拨开人群,腿软得几乎站不住。弟弟杨小刚躺在泥水里,脸色惨白如纸,雨水混着血水从他大腿处不断涌出,染红了身下的泥浆。一条腿以一种极其不自然的姿势扭曲着。他半睁着眼,嘴唇翕动,微弱地吐出几个模糊的音节:“……姐……车……”
救护车刺耳的鸣笛由远及近。冰冷的车厢里,氧气面罩扣在小刚脸上,他的呼吸微弱急促。杨小黎死死攥着弟弟冰冷的手,指甲深深掐进自己掌心,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恐惧像冰冷的潮水,灭顶而来。
手术室门口那盏红灯亮得让人心慌。灯灭时,穿着白大褂的医生走出来,口罩上方的眉眼带着疲惫和凝重。“左大腿粉碎性骨折,伤到了大血管和神经,手术做了,命暂时保住了。”
杨小黎刚松了半口气。
“但是,”医生的语调沉了下去,“神经损伤严重,这条腿……以后功能恢复会非常困难,自理都成问题。另外,后续治疗和康复费用,你们家属要有心理准备,不是个小数目。”
“多少钱?”杨小黎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
医生报出一个数字。那个数字像一块千斤巨石,轰然砸下,瞬间砸碎了杨小黎所有的侥幸。她晃了一下,靠着冰凉刺骨的墙壁才勉强站稳。家里的饼干盒子,里面那点可怜的积蓄,在这个天文数字面前,连杯水车薪都算不上。父亲去世后,家里早就没了根底。
她强迫自己挪动僵硬的腿,冲进厂工会办公室,声音嘶哑地申请预支工资。工会主任老张推了推厚厚的眼镜,叹口气:“小杨啊,你家情况特殊,我知道。可厂里现在也难,账上没钱……”好说歹说,最后也只批给了她一个月的工资预支额度,杯水车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