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杨小黎没在意,她的心思都扑在盘算新铺子的租金和装修上头。更让她心里敞亮的是弟弟小刚的变化。家里那点盈余,咬牙给弟弟配了副质量不错的义肢。小刚起初死活不肯戴,把自己关在屋里摔东西。后来不知怎么的,竟然愿意试试了。虽然走路还是一瘸一拐,得扶着墙,每一步都显得沉重僵硬,额头上全是汗,但他咬着牙,没有像以前那样发脾气。杨小黎看在眼里,觉得日子总算有了奔头,苦水里似乎也透出了一丝甜味。

然而,表面的顺遂底下,水流开始变得浑浊。杨小黎发现王大全有点不对劲。他“加班”的次数忽然多了起来。有时候是说去城西老同学家帮忙修缝纫机,有时候是说去进货点谈新料子,回来得越来越晚,身上还总带着一股淡淡的廉价香水味和烟味。

“大全,昨天那笔绸料钱呢?布料公司老刘早上来催了,说是讲好月底结清的。”杨小黎翻着账本问。那是一笔不小的货款。

王大全正在卷着一捆布,动作顿了一下,头也没抬:“哦,那个啊……老刘记错了吧?我记得给他了。可能他忘了记账?明天我去问问。”

过了几天,杨小黎又在账上发现一笔给一家小饭馆做围裙的加工费没记收入。“大全,川味小馆那十件围裙的钱收了吗?我记得早该给了。”

王大全正对着镜子捋头发,随口答:“收了收了,昨天收的,还没来得及入账。钱在……在我裤兜里呢,一会儿给你。”他换好一件新买的格子衬衫,对着镜子照了又照。

杨小黎看着他那崭新的衬衫,又看看账本上那笔“忘了”入账的钱,心里咯噔一下。她没再追问,默默把账本合上。那点刚冒头的甜味,瞬间被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涩意冲淡了。钱,总对不上账。王大全的解释,越来越敷衍。

布料贩子老周蹬着他的三轮车又来送货了。他瘦得像根竹竿,却总能把沉重的布匹扛得稳稳当当。卸完货,老周掏出皱巴巴的烟盒,递给旁边正在踩缝纫机的王大全一支烟,自己也点上一根。他眯着眼吸了一口,觑着杨小黎在柜台后面整理布料的背影,压低声音,像是随口闲聊,又像故意说给杨小黎听:“大全老弟,最近挺潇洒啊?红光满面的!昨儿个晚上,在‘夜来香’歌舞厅门口,晃见个人影儿,特像你!旁边那小妹子,打扮得可水灵,挽着你胳膊……啧,老弟好福气哟!”

王大全抽烟的动作猛地僵住,脸腾地一下红了,随即又变得煞白,他急忙瞥了一眼柜台方向,声音带着明显的慌乱:“老周你……你看花眼了吧!我昨晚在家睡觉呢!别瞎说!”他几乎是把烟头摁灭在案板上。

柜台后面,杨小黎低着头,手里紧紧攥着一块刚扯开的呢子料,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布料柔软的触感此刻却像砂纸一样磨着她的掌心。老周嘿嘿干笑了两声,没再多话,收了钱,蹬着三轮车晃晃悠悠地走了。铺子里只剩下缝纫机的嗡嗡声,王大全尴尬地清着嗓子,拿起一块布胡乱剪着。气氛沉闷得让人喘不过气。

杨小黎没抬头,也没质问,只是把手里那块呢料狠狠按在案板上,拿出粉饼,用力地划下一道笔直的裁剪线。粉线笔尖划过布料的嘶啦声,在寂静的空气里显得格外刺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