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寒风卷起她枯黄的头发。

她看着下面蜷缩在泥土和玻璃碴里、半边脸淌着血的我,脸上没有一丝惊慌,只有一种近乎狰狞的快意和冰冷彻骨的怨毒。

她甚至往前探了探身子,冰冷的声音顺着寒风砸下来,清晰地钻进我的耳朵,也钻进挂在二楼窗沿栏杆缝隙里、那个被震动意外开启录音模式的直播手机里:

“怎么不摔死啊?赔钱货!死了干净!”

刺鼻的消毒水味像一层黏腻的膜糊在脸上。急救室的灯光白得瘆人。

护士剪开我身上被血和泥土糊住的破烂校服,小心翼翼地擦拭伤口。

“嘶——”当棉签碰到我肋下那片皮肤时,冰凉的触感激得我倒抽一口冷气。

护士的动作猛地顿住了。她的视线凝固在我肋骨的侧面。

那里的皮肤颜色明显更深,一块块陈旧的瘀痕,层层叠叠,在惨白的灯光下呈现出一种诡异而清晰的形状——鞋底的纹路!那绝不是一次摔倒能造成的伤!

她的眼神变了,震惊、怜悯,然后是一种职业性的警觉。

她飞快地抬头看了一眼紧闭的急救室大门,压低声音,语速极快:“这伤……多久了?谁干的?”

剧烈的疼痛和冰冷的恐惧在脑子里搅成一团浆糊。

我张了张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混乱中,我只来得及死死按住校服内袋——那里藏着一个冰冷的、小小的东西——那只陈河叔叔悄悄塞给我的录音笔。

混乱发生时,我凭着本能按下了录音键。里面会录下什么?我妈那句“死了干净”?还是……更多?

就在这时,病房的门被粗暴地撞开。

我妈王秀梅铁青着脸冲进来,一把推开挡路的护士,像拎小鸡一样揪住我的胳膊:“装什么死!走!跟我回家!反了你了,还敢赖在医院……”她的手指像铁箍,指甲狠狠掐进我刚处理好的伤口边缘,钻心地疼。

护士想阻止:“这位家属,病人需要观察……”

“观察个屁!我的女儿我还不能管了?!”王秀梅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被冒犯的暴怒,“你们少管闲事!她就是欠揍!饿她三天就好了!死了也是活该!”

“不听话就饿死她,死了干净!”

录音笔的微型喇叭里传出的声音,带着电流的微嘶,却无比清晰地割开了法庭上令人窒息的寂静。

那是王秀梅在急诊室里歇斯底里的咆哮。

巨大的投影屏幕上,同步播放着医院走廊监控拍到的一角画面。

虽然模糊,但能看到王秀梅甩开护士,冲到床边拉扯我的动作。

她的口型,与录音里那句恶毒诅咒,严丝合缝。

旁听席上响起一片压抑的抽气和低声咒骂。坐在被告席上的王秀梅,那张刻薄的脸第一次褪去了强装的镇定和委屈,变得僵硬、灰白。

她的手指神经质地抠着座椅扶手,指甲刮出刺耳的声响。

我的辩护律师,一个目光犀利如鹰的中年男人,走到法庭中央。

他没有看我肋下的陈旧伤痕,而是指向投影屏。

“审判长,各位陪审员,”他的声音沉稳却带着千钧之力,“这是医院社工在强制核查林晚身上多处冻伤、营养不良情况时,按规定调取的急诊室外部监控录像及同步录音。根据《未成年人保护法》强制报告制度,这清晰记录了一位母亲对濒危女儿喊出的,并非关心,而是赤裸裸的谋杀宣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