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晚深吸一口气,努力让发僵的嘴角向上弯起一点点弧度,尽管那弧度脆弱得像随时会断裂的弦。“梧桐街尽头的工作室?我知道。”她的声音轻柔下来,带着一种哄劝的意味,“沈聿,工作室的密码,你还记得吗?或者…门禁卡在哪?”
沈聿猛地抬起头,眼神里掠过一丝孩子般的焦躁。“密码…密码…”他喃喃着,手指无意识地揪紧了病号服的衣角,指节因为用力而更加苍白,“我…我改了的…刚改的…改成了…改成了…”他卡住了,眼神空洞地瞪着前方洁白的墙壁,仿佛那上面写着答案,而他却突然不识字了。徒劳地重复了几遍“改成了”,最终挫败地垂下头,肩膀无力地塌陷下去,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忘了。”
巨大的无力感像冰冷的潮水,瞬间将林晚淹没。她看着眼前这个因为遗忘一个简单的数字密码而焦灼不堪的男人,那个曾经意气风发、脑子里装着无数奇思妙想的沈聿,此刻脆弱得不堪一击。记忆深处,那个遥远的、属于十七岁的冬日,毫无预兆地呼啸着撞进脑海——
寒风凛冽,卷着枯叶在地上打着旋儿。放学铃声早已响过,梧桐老街两旁的店铺亮起暖黄的灯光。穿着厚重棉服的少年沈聿,推着自行车,固执地堵在同样穿着臃肿校服的少女林晚面前。他鼻尖冻得通红,呼出的白气在昏黄的路灯下氤氲开,眼神却亮得惊人,带着一种豁出去的固执。
“林晚,”他的声音被风吹得有些抖,却异常清晰,“你…你等着!就…就等初雪!初雪那天,我一定…一定把信给你!那封…那封我藏了快十年的信!”他飞快地说完,像是怕自己反悔,又像是怕她拒绝,猛地跨上自行车,链条发出哐当的噪音,头也不回地扎进了寒风里,只留下一个慌不择路、消失在街角的背影。徒留少女林晚站在原地,围巾下的脸颊早已滚烫,心脏在厚厚的棉衣下疯狂擂鼓,震得耳膜嗡嗡作响。
初雪,一封信,藏了十年。那是一个少年笨拙又滚烫的承诺,也是悬在她心头整整十五年的、未曾落下的靴子。
“林小姐?”护士的声音将林晚从刺骨的回忆里拽了回来。护士递过来一份打印的报告,神色凝重,“这是初步的神经认知评估结果,还有刚出来的部分基因检测报告…情况不太好。医生怀疑是…早发性阿尔茨海默病(AD)。而且…有很强的家族遗传倾向。”
林晚的指尖触碰到那几张轻飘飘的纸,却觉得有千斤重。她低头,目光艰难地聚焦在那些冰冷而陌生的医学名词上:“…家族遗传?”
“嗯,”护士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丝不忍,“问询病史时,他自己断断续续提到过,说他父亲…走得很早,大概也是四十岁左右,症状…很相似。”护士顿了顿,补充道,“主治医生是刘主任,他在办公室等你,想跟你详细谈谈后续的诊断和治疗方案。”
家族遗传。父亲。四十岁。这几个词像淬了冰的针,密密麻麻地扎进林晚的心脏。她终于明白了他偶尔流露出的对“四十岁”这个数字的莫名恐惧。她僵硬地抬起头,目光越过护士的肩膀,再次看向病床上的沈聿。他似乎完全没留意这边的对话,依旧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低着头,手指神经质地、一遍又一遍地抠着病号服的袖口边缘,那专注而茫然的姿态,像一个迷路后不知所措的孩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