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沈砚书的目光在我低垂的脸上停留了几秒,那里面翻涌的情绪晦暗不明。最终,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深深地、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警告意味,看了我一眼。然后,他小心翼翼地收起那张照片,如同对待易碎的稀世珍宝,重新放回信封,再将信封轻轻压在骨灰坛旁。他合上紫檀木盒的盖子,动作轻柔得近乎膜拜。

做完这一切,他直起身,挺拔的身影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疏离。他没有再看我,也没有再看那份被咖啡毁掉的诊断书一眼,仿佛它们都是不值一提的尘埃。他抱起那个沉重的紫檀木盒,转身,头也不回地走向书房。沉重的实木门在他身后轻轻关上,发出“咔哒”一声轻响,却像一道沉重的闸门,彻底隔绝了两个世界。

客厅里重新恢复了死寂。那份被咖啡浸透的诊断报告,在冰冷的茶几玻璃上,无声地嘲笑着我的痴心妄想。我瘫坐在沙发里,指尖深深掐进掌心,留下几个月牙形的血痕,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

第二天,城市被一层灰蒙蒙的阴霾笼罩,冷雨淅淅沥沥,敲打着窗户,空气里弥漫着潮湿粘腻的寒意。我独自一人去了另一家医院,拿着那张被咖啡污损但关键信息尚存的报告单,进行了复核。结果冰冷而确定:胶质母细胞瘤,恶性程度最高,位置凶险,手术风险极大,预后极差。医生冷静的叙述像宣判死刑的法槌,一下下敲在我的神经上。

离开诊室时,脚步虚浮得如同踩在云端。医院走廊消毒水的味道浓烈得令人窒息。经过妇产科门口时,里面隐约传来新生婴儿嘹亮的啼哭声,充满了蓬勃的生命力。那声音像一把钝刀,狠狠剜在我的心上。我停下脚步,看着门口电子屏上滚动的“孕前检查”、“早孕确认”字样,心口某个地方剧烈地搏动了一下,带着一丝孤注一掷的微光。

几乎没有犹豫,我转身走了进去。

抽血,等待。坐在充斥着消毒水味和隐约奶香气的候诊区,每一分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我紧攥着那张冰冷的肿瘤诊断书,纸张的边缘几乎要被我捏碎。旁边一个年轻孕妇正低头温柔地抚摸着自己隆起的腹部,脸上洋溢着幸福的光晕。那画面美好得刺痛了我的眼睛。我下意识地将手覆上自己依旧平坦的小腹,那里空空如也,却仿佛承载着我人生最后、也是唯一的赌注。

“宋知微!”护士清晰的叫号声打断了我纷乱的思绪。

我几乎是跳起来,走进诊室。女医生看着电脑屏幕上的结果,脸上露出职业化的温和笑容:“恭喜,尿HCG阳性,血HCG数值也很高,确认早孕。大约五周左右。”

“轰——”

医生后面的话仿佛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变得模糊不清。只有“早孕”和“五周”这几个字,如同惊雷般在我脑海里反复炸响。巨大的冲击力让我瞬间耳鸣眼花,身体晃了晃,差点站立不稳。

怀孕了……我真的怀孕了!

在拿到脑癌晚期诊断书的第二天,在我刚刚认清自己只是个替身的残酷真相之后……一个孩子,竟然选择在这个时候,闯入了我的生命!

一种无法形容的、近乎荒诞的狂喜和灭顶的绝望同时攫住了我,将我撕裂成两半。泪水毫无预兆地夺眶而出,滚烫地滑过冰凉的脸颊。我死死攥着那张轻飘飘却又重如千斤的孕检单,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仿佛抓着溺水时唯一的浮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