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姜注意到,老关的目光也落在那道疤上,瞳孔猛地收缩。老人右手再次握紧,这次小姜看清了——他握的是自己的左手腕,像给自己上铐。
列车启动。阿九深吸一口气,用几乎气音的音量说:“关排长,好久不见。”老关没回应,只是右手松开了左手腕,转而摸向胸前的军功章。铜质边缘在他指腹留下一道浅浅的白痕。
小姜的耳机里传来调度中心的声音:“G108 次列车,龙安车辆段汇报异常。”他按住麦,低声回复:“乘客纠纷已处理,无异常。”说完,他第一次关掉了执法记录仪的红灯——像关掉一只眼睛。
黑暗再次降临,这次是因为列车又一次驶入隧道。在绝对的黑暗里,阿九听见老关的声音,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又像贴在他耳膜内侧:“你瘦了。”阿九想笑,却先尝到喉咙里的咸涩——那是二十年前,维和营地沙尘暴的味道。
列车驶出隧道。阿九的军绿色挎包滑到地板上,发出“咚”的一声。小姜弯腰帮他捡,手指碰到包底一块硬物——长方形,像旧式对讲机。阿九迅速把包拽回去,冲小姜扯出一个笑,却比哭还难看。
老关突然开口,声音不大,却足够让整节车厢听见:“今晚,还睡候车室?”阿九没回头,只是盯着窗外飞逝的灯:“不睡了,找个桥洞。”老关点点头,像接受一份迟到的汇报。他伸手进外套内袋,摸出一张折叠整齐的地铁票——单程,终点龙安车辆段。票面上有指甲盖大小的暗红痕迹,像干涸的血。
小姜的指尖在记录仪边缘摩挲,最终没有按下开机键。列车广播响起:“下一站,龙安车辆段,请所有乘客下车。”女声温柔,像一把钝刀,慢慢割开深夜的保鲜膜。
列车减速,灯光开始闪烁。阿九弯腰系鞋带——其实鞋带没松,他只是需要低头。老关站起来,军功章在颠簸中轻轻碰撞外套纽扣,叮当作响。小姜站在两人中间,突然意识到自己正见证一场无人旁观的重逢,或是一场无人知晓的告别。
车门打开的瞬间,冷风灌进来,带着铁锈和雪的味道。阿九率先迈步,灰白头发在灯光下像一簇即将熄灭的火。老关紧随其后,背脊挺得笔直,像要走进一场早已结束的战争。小姜最后回头望了一眼空荡荡的车厢——座椅上留着阿九的军绿色挎包,拉链半开,露出里面一叠用皮筋捆着的地铁票,每一张终点都是龙安车辆段。
风把车门吹得轻轻摇晃,像在为谁送行。小姜走出车厢,听见身后传来极轻的一声“咔嗒”。这次他确定,那是子弹上膛的声音——只不过,上膛的是记忆。
(周六 00:15—00:35)
列车像一只呼出最后一口热气的巨兽,缓缓滑进龙安车辆段的检修沟。车顶灯瞬间熄灭大半,只剩下安全灯在轨道尽头闪着暗红。车厢广播“滋啦”一声断了电,空调风停了,世界骤然安静,连呼吸都带着铁锈味。
阿九把军绿色挎包重新背到肩上,拉链发出脆响。他没走乘客出站口,而是贴着车厢壁,像影子一样溜进司机折返通道。那是一条只供列车员通行的狭长走廊,头顶管线交错,脚下是带孔的防滑铁板。阿九步子极轻,仿佛怕踩疼自己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