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姜站在车厢连接处,耳机里循环播放《辅警执勤规范》有声版。这是他第一次独立值夜班,师傅老郑阑尾炎住院,把整条四号线末班扔给他。听见吼声,他下意识摸到胸前的执法记录仪——纽扣大小,红光一闪一闪,像微型心跳。
他快步穿过过道,鞋底在金属地面敲出清脆的啪嗒声。走近了,他先看见阿九的直播界面,左上角粉丝数 7.3 万;再看老关,老人胸口起伏剧烈,像一台超负荷的老风箱。
“您好,地铁规定静音车厢禁止声音外放。”小姜的嗓音干净,带着点学生腔。他亮出证件,铜质徽章在灯下晃过一道弧光。
阿九立刻堆起笑,眼角挤出三道褶:“警察同志,我戴耳机,戴耳机。”他变魔术似的从挎包摸出一团缠成麻花的耳机线,三两下捋直,塞进耳朵。手机屏幕里,弹幕疯狂刷屏——
「卧槽真警察!」
「九哥快跑!」
「老爷子威武。老爷子听劝」
阿九把食指竖在嘴边,对镜头做“嘘”的动作,眼睛却瞟向老关。老人已经坐下,背脊仍绷得笔直,像一把收鞘的刀。小姜注意到,老关的右手在抖,不是帕金森那种无规律颤抖,而是像握着什么无形的东西——枪柄?杯子?记忆?
小姜弯腰,尽量让声音低于头顶的嗡鸣:“老爷子,没事吧?”老关抬眼,目光像穿过二十年风沙的子弹,最终落在小姜胸前的记录仪上。老人摇摇头,指了指自己的助听器:“坏了,听不清。”声音很轻,却让小姜心里咯噔一下。
列车驶入隧道,灯光瞬间熄灭,黑暗像一块湿布捂住口鼻。黑暗里,阿九的声音突然贴近小姜耳侧:“他听得见。”气息里带着廉价薄荷糖的味道。小姜浑身汗毛倒竖,抬手去摸腰间警棍,却听见黑暗里传来极轻的一声——“咔嗒”。像打火机钢轮擦过火石,又像子弹上膛。
灯再次亮起,阿九已经退回原位,对着手机镜头比剪刀手。老关依旧端坐,只是右手五指张开,掌心向下,虚按在膝盖上,仿佛那里有一把无形的枪。小姜的记录仪红灯稳定闪烁,记录下这一切,却暂时无法分辨,刚才那声“咔嗒”来自现实还是记忆。
列车冲出隧道,窗外广告牌的光斑滑过众人脸庞,像一场无声的暴雨。阿九的直播间突然弹出一条金色弹幕——
「九哥,这老兵像不像你说的当年那个‘关排长’?」
阿九的手指悬在屏幕上方,微微发抖。一秒后,他删除了那条弹幕,连同自己的表情一起删掉——嘴角下垂,眼角耷拉,像有人突然拔掉了他的电源。
列车到达回龙观西站。车门滑开,冷风裹着雪花卷进来——三月底的倒春寒。站台上空无一人,只有电子钟在跳秒。阿九应该在这里下车,换乘 13 号线回沙河,但他没动。老关也没动。小姜站在两人中间,像一根被拉直的线。
阿九忽然把手机镜头对准地板——那里有一滩水渍,倒映着三盏冷白灯,像三口井。他压低声音:“兄弟们,今天直播到这里,九哥要处理点私事。”说完不等弹幕反应,直接点了结束。屏幕黑掉的瞬间,他整个人像被抽掉骨头,肩膀垮下来,露出后颈一道蜈蚣状的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