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该收了?”二姑奶的拐杖往地上一顿,“这麦子是快该收了,可哪有爹给儿子托梦说这个的?”

“最邪乎是昨儿个夜里。”阿牛哥的声音发飘,像是踩着棉花说话,“我梦见自己站在响水河边,俺爹在水里头,水没到他胸口,寿衣泡得鼓鼓囊囊的,他朝我伸手,喊‘建军,拉我一把’。我一伸手,他突然抓住我往水里拽,那水冰得刺骨,我拼命挣,一睁眼,浑身的汗把褥子都浸透了。”

大伯在一旁听得直皱眉:“你这孩子,是不是在城里累着了?净想些没用的!我这不好好的吗?”他说着就往屋里走,“我去给你拿瓶好酒,中午咱爷俩喝两盅。”

“爹!”阿牛哥突然站起来,声音带着哭腔,“你别不当回事,我这心里头堵得慌,就想回来看看你。”

“看啥?看我这老骨头还能扛几年?”大伯回头瞪他一眼,可嘴角却扬着,“行了,既然回来了就住几天,让你娘给你炖只老母鸡。”

那天中午,大伯娘杀了那只养了三年的芦花鸡,鸡油在锅里滋滋地冒,香气飘出半条街。饭桌上,阿牛哥一个劲儿给大伯夹肉,自己却没吃几口。

“爹,你少喝点酒吧。”他把大伯面前的酒杯往旁边挪了挪,“医生说喝酒伤肝。”

“你懂啥?”大伯又把酒杯挪回来,“我这身子骨,喝半斤跟喝水似的。”他夹起块鸡腿塞给阿牛哥,“多吃点,你看你瘦的,城里饭不养人。”

“城里饭精细,就是不如家里的香。”英子笑着给大伯娘夹了筷子青菜,“婶子,建军总念叨你做的南瓜饼,说比南京点心铺的还好吃。”

“那还不容易?”大伯娘笑得眼睛眯成条缝,“下午我就给你们做,让建军带点回南京。”

正说着,院门口传来三叔公的大嗓门:“他大伯,下棋去啊!”

“不去!”大伯朝门口喊,“我儿子回来了,陪儿子!”

“哟,陈大学问回来了?”三叔公掀开门帘走进来,看见阿牛哥就笑,“听说你做梦梦见你爹穿寿衣?我看你是想你爹想魔怔了!”

阿牛哥的脸一下子红了:“三叔公,我……”

“你爹昨天还跟我掰手腕呢!”三叔公撸起袖子,露出黝黑的胳膊,“他把我摁在桌上动弹不得,还说要再活二十年,看孙子考大学呢!”

大伯得意地哼了一声:“那是,你三叔公年轻时就不是我对手。”

“爹,你真跟三叔公掰手腕了?”阿牛哥盯着大伯的胳膊,像是要看出花来。

“咋没有?”三叔公往炕沿上一坐,“他还赢了我两斤‘口子窖’,就在堂屋柜子里放着呢!”

阿牛哥这才松了口气,端起酒杯跟大伯碰了一下:“爹,那我就放心了。”

接下来的两天,阿牛哥像个跟屁虫似的,大伯走到哪儿他跟到哪儿。大伯去地里看麦子,他就蹲在田埂上,数大伯拔掉多少根杂草;大伯去村头磨镰刀,他就站在旁边,看磨刀石上的火星溅起来又落下;大伯坐在院里编筐,他就递条子,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大伯的手。

“你老盯着我干啥?”第三天下午,大伯被他看得不自在,把手里的柳条往筐上一摔,“我脸上长花了?”

“没,就是想看看。”阿牛哥挠挠头,从包里掏出个小本子,“爹,你把常用的药名写给我,我在南京给你买,那边药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