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国平的心脏猛地往下一沉。便宜?在这个火车站的“嗓子眼”里,便宜等于什么?不是无窗的地下室,就是堆杂物的储藏间。他嘴唇动了动,喉咙有些干涩:“师傅,还有别的……”
老头浑浊的眼睛抬了抬,浑浊的目光扫了他一眼,眼神里有种洞察一切的麻木和淡漠,夹杂着不易察觉的冷漠与疏离:“没了。嫌小?睡大街宽敞。”他下巴抬了抬,指向玻璃门外那吞噬一切光线的深沉夜色,“爱住不住。”
许国平剩下的半句话硬生生卡在喉咙里。酸胀的眼皮沉重得几乎黏在一起,身体的每一个关节都在无声地发出呻吟。那便宜的数字像条狡猾的蛇,诱惑着理智放弃抵抗。“……成。”他从油腻的蓝灰色外套内袋里,摸出一张带着体温的十元纸钞,小心翼翼地放在柜台上。灯光下,自己袖口沾着的煤灰痕迹清晰可见。
枯槁的手指慢悠悠伸过来,捏起钱,随意地丢进手边一个半敞着口的旧饼干铁盒里,发出“哐啷”一声闷响。“三楼,顶西头。水房晚上十点后有热水,管半个点。”老头耷下眼皮,声音倦怠地如同梦呓。
狭窄的木楼梯在脚底发出痛苦的呻吟,每一级都吱呀作响,那声音仿佛带着倒刺,钩刮着许国平早已不堪重负的神经。空气里弥漫着潮湿的霉味、经年不散的酸腐汗味,还有一种类似过期廉价香水混合尘土的气息。顶灯肮脏的灯罩里积满了小虫的尸体和厚厚的灰尘,只吝啬地投下几点昏暗迷离的光斑,反而让墙角和楼梯转角的黑暗显得更加幽深凝重。越往上走,空气越凝滞。四楼走廊仿佛比楼下更昏暗,像是有一层无形的、厚重的帷幔垂挂下来,沉沉地压在胸口。
走廊尽头,一扇厚重的、墨绿色的木门沉默地矗立在那里,如同通往某个未知领域的界碑。“402”——一个黄铜门牌,数字边缘被磨得泛着幽光,像只没有温度的眼睛注视着他。
钥匙插进锁孔,触感生涩滞重,里面仿佛卡着沙砾。他用力扭动,“咔……哒……咔哒哒……”钥匙在里面艰涩地转动着,发出金属摩擦的、令人牙酸的声响。终于,“咔”一声脆响,沉重的木门向内敞开一条缝隙,一股更加浓烈的、阴冷的霉腐潮气混杂着木头朽坏发甜发腻的独特气味扑面而来,狠狠地砸在他的感官上。
借着门外透进的那点微光,房间的轮廓模糊地显现:狭窄得令人压抑,顶多十来个平方。一张老旧的铁架床,床上铺着洗得发硬、泛着可疑淡黄且边缘磨烂的床单枕套,像是多年未被阳光亲吻过。一张伤痕累累的木头写字台,桌面烙着几个触目惊心的焦黑烟洞。墙壁上,大片不规则的水渍晕染开来,边缘发黄发黑,如同某种腐败苔藓无声的蔓延。最突兀的,是床头柜上那台老旧的黑色转盘拨号电话机,沉默地卧在那里,布满灰尘的听筒,像一个等待着召唤的死寂信使。一侧还有一扇紧闭的、漆皮斑驳的木门,门缝下透出比房间更浓重的潮湿阴冷气息。
反手关上门,细微的“咔哒”落锁声在这死寂的空间里被无限放大,清晰地像敲在耳膜上。无边的寂静瞬间包裹了他,只有自己粗重的呼吸声在空洞回响。许国平把那沉重的旅行袋随手撂在墙角,拉链豁口里露出了里面沾着油污的蓝色工装。喉咙干得要冒烟,他从袋子里拿出磨损严重的搪瓷缸子,凭着感觉摸索到门边墙壁上那开关的位置——一块光滑但边缘沾满黏腻油灰的塑料按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