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而我手中这个小小的、冰冷的金属盒子,它的意义在哪里?它能撼动那些如山岳般的农业机甲,能参与建设那些直插云霄的太空电梯吗?父亲的问题像冰冷的针,刺破了我努力维持的信心泡沫。我摸索着,手指在光滑的桌面上滑过,最后停在一个小小的、温热的物体上——那是我的电子导盲犬“星尘”的传感器外壳。它安静地伏在我的脚边,发出极轻微的低频嗡鸣,像一颗忠诚的小小恒星。

“也许……”我开口,声音有些干涩,“也许不是每个人都需要‘看’,爸。但也许……”我顿了顿,指尖无意识地收紧,感受着星尘外壳上微弱的震动,“有人想分享……或者,需要被看见?”

父亲那边沉默了。没有椅子的吱呀声,没有搪瓷缸的刮擦声,只有一片沉重的、几乎凝固的寂静。我知道,我的话语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只在他那片早已习惯于实用主义衡量的心湖里,激起了几圈微不可察的涟漪,旋即沉没。分享?看见?这些词汇在他那个被硝烟和钢铁淬炼过的世界里,奢侈得像天方夜谭。他大概又在摇头,用那种混合着无奈和不解的眼神看着我,仿佛我依然是他记忆里那个在战火纷飞的防空洞中、固执地摸索着断裂电路板的小女孩。

“随你吧。”良久,他才叹了口气,声音里带着一种放弃争论的疲惫,像卸下了一副沉重的盔甲,但盔甲下的身体早已被压得僵硬变形。“我去看看外头。”沉重的脚步声响起,缓慢而拖沓,像一把钝刀在粗糙的木地板上反复刮擦,最终消失在通往院子的门外。门轴发出一声悠长而痛苦的呻吟,“吱嘎——”然后归于沉寂。一股混合着泥土和植物蒸腾气息的、稍显凉意的风涌了进来,冲淡了工作室里凝滞的金属和机油味。

我独自留在那片熟悉的、沉重的灰色里,指尖停留在“视界桥”冰冷的神经接口上。那点微弱却固执的搏动感,似乎又清晰了一分。分享,看见……这些词在我无光的意识里旋转、碰撞,像黑暗中独自闪烁的萤火。

“爸!”

我的声音在空旷的工作室里撞出回音,手指急切地向前探去,却只触到一片微凉的空气。没有熟悉的回应,没有那带着烟草味和旧军装气息的呼吸声。只有星尘在我脚踝边不安地蹭着,发出细碎的、类似蜂鸣的警示音调。

一种冰冷的预感瞬间攫住了我。我几乎是跌跌撞撞地冲进他的房间。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消毒水味,掩盖了所有属于他的气息。我扑到床边,双手慌乱地在冰冷的被褥上摸索。平整,空荡,没有人躺卧的痕迹。床头柜上,指尖碰倒了一个冰凉的小药瓶,它滚动着跌落在地毯上,发出沉闷的轻响。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撞击着肋骨。他去哪儿了?那个在战争废墟里背着我走了三天三夜、肩膀像岩石一样可靠的父亲,那个固执地认为世界只需要钢铁和力量的父亲……他去了哪里?

“星尘!定位!”我的声音嘶哑破碎。

星尘的导航光束急促地扫过我的手腕,一个冰冷的坐标被直接投射进我的神经植入体:城北,旧陆军医院康复中心。

冰冷的恐惧像藤蔓,瞬间缠紧了我的心脏。

悬浮车无声地滑入康复中心地下通道,像一滴水融入沉默的河流。星尘的导航光束牵引着我,在弥漫着浓重消毒水和衰老气息的走廊里穿行。这里的空气是凝滞的,沉重的,压得人喘不过气。脚步声空洞地回荡,偶尔被一两声压抑的咳嗽或模糊的呻吟打断。我仿佛行走在契诃夫笔下那个令人窒息的“第六病室”,无形的墙壁隔绝着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