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船那庞大的、如同山岳般的船体,开始笨拙地、带着碾碎一切的蛮横,缓缓移动。船头沉重地、不可逆转地调转了方向,指向那片吞噬一切的墨蓝深海——它又要走了!像上次一样,把我孤零零地抛在这片绝望的汪洋里!
“别走!” 一股滚烫的岩浆冲破了喉咙的封锁,我嘶吼出声,声音因为极度的恐惧和愤怒而完全变了调,像破旧的风箱在拉扯,“你们答应过我的!带我走!带我走啊!” 我整个人扑到小艇的边缘,半个身子悬在冰冷刺骨的海浪之上,用尽全力朝着那移动的庞然大物疯狂挥手,手臂酸麻得几乎失去知觉。
甲板上,大胡子站在船舷边,离我那么近,又那么远。他看到了我,那张粗犷的脸上肌肉扭曲着,混杂着一种我无法解读的复杂情绪——是无奈?是怜悯?还是更深沉、更冰冷的东西?他朝着我,摊开了那双满是老茧的粗糙大手,嘴巴开合着,口型缓慢而清晰:
“对——不——起。”
这三个无声的字眼,像三把淬了冰的匕首,狠狠捅进我的心脏。
而那个戴面具的男人,自始至终,像一尊毫无生命的雕塑,稳稳地立在原地。银色的面具在铅灰色的天光下,反射着一种无机质的、爬行动物鳞甲般的冷光。他不再用望远镜看我们,只是那么静静地站着,仿佛一个冰冷的旁观者,欣赏着这场由他亲手导演的绝望剧目。那面具下的双眼,似乎穿透了喧嚣的海风和我疯狂的呼喊,带着一种非人的、近乎残酷的平静,蛰伏着,等待着。
小艇被迅速而粗暴地拖拽着,撞向大船冰冷的、长满藤壶的黑色船壳。每一次撞击都带来沉闷的巨响和剧烈的震荡,船板呻吟着,仿佛随时会解体。我死死抓住湿滑冰冷的船舷边缘,指甲在粗糙的木头上刮出刺耳的声音。冰冷的海水兜头浇下,浸透了我早已褴褛不堪的单衣,紧贴在皮肤上,像一层冻结的裹尸布。
“抓住!”上方传来一声含混不清的吼叫。
我抬起头,咸涩的海水模糊了视线,只看到几双粗壮的手臂从高高的大船舷墙上伸下来,像捞取海上漂浮的垃圾一样,胡乱地抓住了我的胳膊、肩膀,甚至一把揪住了我湿透纠结的头发。
“呃啊!”头皮传来一阵撕裂般的剧痛,我忍不住痛呼出声。身体被一股蛮横的力量猛地向上提拉,双脚瞬间离地,悬空在翻滚的深蓝色海面之上。下方,我们那艘可怜的小艇,在巨船掀起的汹涌尾流中,如同脆弱的蛋壳般猛烈地颠簸了几下,随即被一个巨大的浪头彻底吞没,消失在翻涌的白色泡沫里。我的心猛地一沉,仿佛也跟着那艘小船坠入了无底深渊。
我像个沉重的、湿淋淋的麻袋,被那几双粗鲁的手狠狠地拖拽、推搡,最终被一股蛮力掀过了大船那冰冷高大的船舷。身体重重地砸在坚硬的甲板上,发出一声沉闷的“砰”响。骨头仿佛散了架,剧烈的疼痛从撞击点蔓延开来,肺部被挤压得无法呼吸。我蜷缩着,像一只被抛上岸的垂死海星,大口大口地呛咳着,咸腥的海水混合着喉咙深处的铁锈味涌出来,狼狈地滴落在脚下深色的、被无数次海水冲刷过的木板上。
“呼…呼…呼…”每一次喘息都扯得肺叶生疼。冰冷的甲板透过湿透的薄衣,贪婪地吮吸着我体内残存的热量。刺骨的寒意像无数细小的冰针,从背脊和四肢的皮肤狠狠扎进来,直透骨髓。我剧烈地颤抖着,牙齿不受控制地疯狂磕碰,发出细碎而密集的“咯咯”声,在这骤然安静的甲板上显得格外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