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妇科。VIP诊室。这两个词碰撞出的隐秘回响,指向一个可能性——一个足以将她小心翼翼维持了七年的幻象彻底碾碎的可能。一个关于新生命悄悄孕育的可能。一个关于顾承泽即将彻底切断与她的过去、迈向全新未来的可能。

寒意,并非来自便利店的冷气,而是从骨髓深处、从灵魂最幽暗的断层里,缓慢而尖锐地渗透出来,凝结成冰,刺穿了每一寸血肉。

她像一尊被骤然投入冰海的石像,僵立在原地。便利店明亮的灯光依旧无情地泼洒下来,将她孤零零的影子钉死在冰冷反光的地砖上,那影子被拉得又细又长,扭曲单薄,像个褪色的惊叹号,又像一个巨大的问号。周围货架上那些色彩鲜艳的包装——亮橙色的薯片袋、荧光绿的饮料瓶、印着卡通笑脸的膨化食品——此刻全都失去了颜色,只剩下大片大片令人心悸的灰白轮廓,像是蒙着一场无法驱散的、厚重而绝望的尘霾。

她缓缓地、极其缓慢地低下头,仿佛这个简单的动作耗尽了所有力气。手心依旧紧握着那盒荔枝味果冻。粉紫色的包装盒棱角尖锐,像一块固执的冰,早已深深硌进她的掌心皮肉,带来一种近乎麻木的钝痛感。这痛感如此真实,如此猛烈,像一枚冰冷的锚,将她从意识即将涣散的冰冷旋涡边缘死死拽回。

她摊开手掌。掌心被塑料边缘压出深深的、湿漉漉的红痕,像一个奇特的烙印。她将盒子翻过来。那行黑色的日期再次撞入眼帘,每一个数字都像淬了毒的针:

2025年8月4日

保质期至:2025年11月4日

今天是2025年8月8日。

还有……八十七天?八十八天?她脑中一片混沌地计算着,只觉得这数字荒谬绝伦。保质期?多么苍白无力、自欺欺人的度量单位。如同她与顾承泽之间那段横亘了2578个日夜的所谓“羁绊”,早已在某个不为人知的瞬间,在她浑然不觉时悄然变质、腐败,散发出连她自己都下意识回避的、令人作呕的酸腐气息。而她呢?她像个愚蠢又固执的守墓人,死死守着这座早已被掏空的、名为“过往”的坟茔,一遍遍徒劳地擦拭着墓碑上冰冷刻下的日期,企图从那些僵死的数字里,汲取一丝微弱的、早已不存在的暖意。

手指倏然松开。

那盒承载着短暂保质期幻象的果冻,发出一声轻微的“啪嗒”闷响,坠落下去。它滚落在第三排货架最底层的阴影里,被一堆同样印着临近保质期标签、注定被遗忘的廉价零食淹没。粉紫色的包装迅速蒙上一层灰暗的尘影,更加迅速地褪去了最后一点虚假的光鲜。

便利店的巨大玻璃橱窗,此刻如同一面冰冷彻骨的单向镜。苏晚青静立镜前,身影单薄得如同一缕随时会消散的轻烟。窗外,都市的霓虹在湿漉漉的柏油路上疯狂流淌、扭曲、碎裂,雨水在玻璃上蜿蜒爬行,留下浑浊肮脏的泪痕。

橱窗之内,是恒定的低温,是整齐划一的商品阵列,是永无止境的、单调得令人发狂的嗡鸣。她站在货架的缝隙里,像一件被遗忘在角落、标签模糊、等待着最终被清理下架的滞销品。时间在这里仿佛失去了意义,凝固成一个巨大的、无声的嘲讽。只有那些印着冰冷日期的标签,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无声地进行着它们注定走向消亡的倒计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