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子小宇在高铁站翻遍书包,最后抬起头,无辜地看着我:“妈妈,身份证……好像落在酒店枕头底下了。”
我攥紧拳头,指甲几乎嵌进掌心。
火车站巨大穹顶下,人潮涌动,广播声此起彼伏。我们推着行李,像湍急河流里几片笨拙的叶子,艰难地漂向检票口。电子屏上鲜红的“G102次正在检票”几个字跳动着,像催命的鼓点。我一边催促,一边反复检查着手里三张薄薄的身份证。
“小宇,你的身份证呢?快拿出来,马上到了!”我语速飞快。
他“哦”了一声,卸下肩上的小背包,拉开拉链埋头翻找。纸巾、零食包装袋、几颗玻璃弹珠、皱成一团的画……东西一样样被掏出来,唯独不见那淡蓝色的卡片。他翻找的动作从随意变得急躁,额角渗出了细密的汗珠。检票口的队伍越来越短,最后一个人影消失在闸机后。屏幕上那行红字骤然熄灭,随即跳出冰冷的“停止检票”。
小宇终于抬起头,小脸憋得通红,眼神无辜得像迷路的小鹿,声音细若蚊蚋:“妈妈……身份证……好像……落在酒店枕头底下了。”他下意识地绞着背包带子,“我记得放进去的呀,肯定是滑出来了……”
空气瞬间凝固了。丈夫提着沉重行李箱的手无力地垂了下来,发出一声沉闷的叹息。我站在那里,检票口关闭的机械提示音在空旷的候车大厅里显得异常刺耳。精心策划的海浪、沙滩、日出……所有期待都在眼前碎裂、消散,变成一地狼藉。精心策划的旅行,像一只被戳破的气球,噗地一声,瘪了下去。丈夫提着沉重行李箱的手无力地垂了下来,发出一声沉闷的叹息。我僵立在原地,检票口关闭的机械提示音在空旷的候车大厅里尖锐地回响。身后,是女儿骤然爆发、又被强行压抑住的细碎呜咽。
我猛地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进掌心,一股滚烫的愤怒直冲头顶。然而,就在那股怒火即将喷薄而出的瞬间,一个遥远却无比清晰的画面,像一道刺目的闪电,毫无预兆地劈开了我记忆的闸门——
十几年前,市青少年宫锃亮的地板反射着惨白的灯光。我穿着最宝贝的白裙子,手里紧紧攥着被汗水浸得发软的演讲稿,一路狂奔。沉重的橡木大门就在眼前,门缝里透出舞台璀璨的光,还有主持人清晰的声音:“……下一位演讲者,张岚同学……” 我几乎是扑上去的,用尽全身力气去推那扇厚重的门。纹丝不动。门锁落下的“咔哒”声,清脆得如同判决。我所有的力气瞬间被抽空,顺着冰冷的门板滑坐到同样冰冷的地上。门外,掌声雷动;门内,只有我无声的眼泪汹涌而出。那个被永远关在门外的少女,她绝望的泪水仿佛穿越时空,滚烫地灼烧着我此刻的脸颊。
原来,时间冷漠的耳光,真的会代代相传。那份漫不经心对时间的挥霍,那份刻骨铭心的痛与悔,竟如同隐秘的基因,在我浑然不觉时,已悄然潜伏在我儿子的血液里,如今破土而出,枝蔓狰狞。
我缓缓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强行压下喉咙里翻涌的腥甜和眼底的酸涩。那攥紧的拳头,一点点松开了。我蹲下身,视线与小宇那盛满茫然和一丝不安的眼睛平齐。周围喧嚣的人声、广播声瞬间被屏蔽,世界只剩下他微红的小脸和我自己急促的心跳声。我伸出手,没有像往常一样去点他的额头,而是轻轻拂开他汗湿的额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