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小宇,”我的声音出乎意料地平静,带着一种风暴过后的沙哑,却又异常清晰,“我们错过了这趟车。今天的海边,去不成了。” 他的眼睛倏地睁大了,一层薄薄的水汽迅速弥漫开来,小嘴瘪了瘪。

我握住他有些发凉的小手,力道很稳:“这没关系。重要的是,我们得一起学会一件事——如何不再错过我们生命中那些真正重要的人和事。” 手心里还在细微的颤抖,像电流一样传遍我的全身。这一次,我不能再错过教育他的时机了。**时间从不偏爱任何人,它只眷顾那些愿意提前伸出手的人。**

回到家,那份旅行计划夭折的沮丧依然弥漫在空气里。趁着小宇被爸爸带出去散步,我默默走进储藏室,试图用整理旧物来平复心绪。尘封的纸箱散发出陈旧的气味。手指拂过蒙尘的相册、褪色的奖状,直到触及一本硬壳笔记本——那是我中学时代的日记。我盘腿坐在冰凉的地板上,鬼使神差地翻开了它。

泛黄的纸页上,蓝黑墨水的字迹带着青春期特有的夸张潦草。一段被用力描画了多次的文字猛地攫住了我的目光:

X月X日,阴。天塌了。

准备了整整三个月的演讲比赛,就因为该死的闹钟没响(或者是我睡死了?),迟到了!整整五分钟!就五分钟!

跑到青少年宫门口,那扇大木门关得死死的,像堵墙!我听见里面主持人在念我的名字,然后是掌声……我的名字和掌声一起被关在了里面。

我捶门,没人理。蹲在门外哭成狗。王老师后来出来,只说了一句:‘张岚,守时是基本的尊重。机会不会等你。’

这句话比骂我一顿还疼。那扇门关上的声音,我一辈子都忘不掉。心被挖走了一块,空荡荡的,灌着冷风……”

指尖抚过那些因为泪水浸泡而微微晕开的字迹,纸页粗糙的触感仿佛带着当年滚烫的绝望和悔恨。王老师那句“守时是基本的尊重”,隔着漫长的岁月,依旧像一把冰冷的锥子,精准地刺中了我。我合上日记本,背靠着冰冷的墙壁,闭上眼。

我背靠冰冷的墙,紧闭双眼。高铁站冰冷的闸机“咔哒”落锁声,与记忆中青少年宫那扇厚重木门无情闭合的“咔哒”,在脑海里轰然重叠,震得耳膜嗡嗡作响。那扇门,终究还是以另一种方式,沉重地砸在了我和小宇之间。

客厅里弥漫着旅行计划夭折后凝滞的空气。丈夫带着女儿在楼下试图驱散那份沮丧,家里只剩下我和小宇。他坐在沙发角落,抱着膝盖,小小的身影缩成一团,像一只被骤雨淋透、不知所措的雏鸟。偶尔有细碎压抑的抽噎声传来,很快又被他用力抿紧嘴唇吞了回去。那声音细微,却像针一样刺着我的神经。

我站起身,手里紧握着那本硬壳日记本,沉甸甸的,如同捧着一段凝固的旧时光。我走到沙发前,没有立刻坐下,只是站着,看着那颗低垂下去、露出柔软发旋的小脑袋。窗外,暮色正一点点吞噬白昼的光线。

“小宇。”我的声音有些哑,在寂静的客厅里显得格外清晰。

他身体微微一颤,慢慢抬起头。眼睛红肿得像两颗桃子,脸颊上泪痕未干,怯怯地望着我,那眼神里盛满了闯下大祸后的茫然和无措,唯独缺少了我此刻最希望看到的——一种切肤的、对“失去”的体认。他或许只知道自己弄丢了身份证,全家去不成海边了,妈妈很生气。至于那被关在门外的五分钟是如何在另一个人生命里蚀刻下永久的伤痕,他尚无法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