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建国深深地、无声地吸了一口气,湿冷的空气灌入胸腔。然后,他用一种低哑如同锈铁摩擦的声音开了口。声音平淡得没有一丝起伏,像在陈述一份化验报告上无关紧要的原始数据:
“尸体…在,后备厢…对吧?”他顿了一下,目光落在院角雨棚下的“面的”上,又毫无波澜地移开,“我的…车。”语气如同确认一个已知事实。
一片死寂。只有雨水砸在油布棚顶,发出越来越密集的鼓点。
“至于我为什么把他放进去…” 李建国抬起头,眼袋如同沉重的铅块坠在眼下,那冰层般浑浊的视线再次对上张海涛逼视的眼,嘴角抽动了一下,似乎是某种努力却失败的表情,“我现在…脑子太乱…想不清。”
“想不清?”那个在监控室里认出了疤痕的老刑警压抑着难以理解的怒气和惊愕插嘴追问,“想不清怎么藏尸?”
李建国干涩的眼珠转向他,冰层似乎裂开一丝缝隙,但很快又被那彻底的空茫填满:“想不清…很多事。”他的声音依然枯哑平直,“给我…时间。” 那双空洞的眼睛再次落在张海涛脸上,重复道:“给我点…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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审讯室的白炽灯管嗡嗡作响,光线惨白刺眼,无情地笼罩着整个房间。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消毒水、旧纸张和紧张汗液混合的沉闷气味。李建国被带到市局审讯室时,那股深秋的湿冷仿佛被他带了进来,久久不散。他脱下深灰色外套挂在椅背上,单穿着一件洗得发黄、领口有些磨损的白色衬衫。这装扮使他看起来比穿着深色外套时更加单薄脆弱。
张海涛坐在桌子对面。技术队的紧急报告像冰冷的刀子,一份份割开他心中所有预设的侥幸。
助手小王从技术队快步进来,递上刚打印还带着机器余温的报告纸,低声说:“张队,痕检和初法。”
第一份报告是关于那把落在门槛石上的解剖刀。报告清晰写着:刀柄提取汗渍混合细胞组织,分离出与李建国本人高度吻合的DNA信息。另一份是对雨棚下那辆“面的”刹车踏板和方向盘塑料包层的反复处理结果——尽管刹车踏板上方有大量擦拭痕迹破坏层,但在下方极狭窄的一处金属缝隙里,技术员用高倍镜加特殊溶剂,剥离出数枚极微小的、粘附极紧的陈旧皮屑颗粒。皮屑内部提取的少量生物组织,与桥墩下死者手腕处皮肤样本比对……
“完全吻合。”小王的声音压得更低,目光凝重。
最后一页纸是初法报告。对死者躯干上那几处形状奇特、似乎刻意避开了大血管和脏器位置的割创的初步结论:致伤工具具有边缘极度锋利、尖端穿透性极强的特征,形态特征与李建国掉落的特制解剖刀高度一致。报告最后一行字加黑了:“死者失血性休克特征显著。”
程序正义堆叠起的铁壁,似乎将李建国牢牢囚禁其中。方向盘、刹车踏板、后备箱……每一处都与出租车紧密相连。邮局监控,那道在暴雨夜中移动尸体、最终清晰暴露疤痕的身影——是他!铁证如山!那把属于他、且只有他能弄到的特殊解剖刀造成的伤口——也是他!
逻辑链条铮铮作响,毫无破绽。
张海涛的目光沉沉落在李建国身上。李建国似乎对报告的份量毫无察觉。他坐在椅子上,姿势几乎没变过,头微微低垂,双手搁在膝盖上。只是每隔一阵,他就会无意识地抬起右手——那只布满细密刀痕的右手,去轻轻摩挲左手腕上那道斜长的疤痕。动作缓慢、迟疑,指尖轻轻划过伤疤凹陷处的皮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