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红果与旧疤
老马蹲在瞭望塔下刨雪时,铁锨头撞上了个硬东西。"当啷"一声,震得他虎口发麻。扒开半尺厚的积雪,露出个锈迹斑斑的铁皮盒,巴掌大,边角卷着,像是被熊瞎子踩过。
"这啥玩意儿?"老马把盒子揣进怀里,指尖触到盒面刻着的花纹——不是山里常见的兽纹,倒像是朵歪歪扭扭的樱花。他心里"咯噔"一下,直起身往西边瞅,黑瞎子沟的山影在暮色里泛着青,跟块冻硬的猪肝似的。
今天是三月初三,老把头说这日子"山神换班",山里的邪祟最容易露头。老马往瞭望塔里添了三抱柴,铁炉子烧得"噼啪"响,烟囱里的烟却还是飘得七扭八歪,跟被啥东西扯着似的。他摸出怀里的铁皮盒,用猎刀撬开,里面滚出枚铜哨,绿锈裹着,吹口堵着团黑布。
布是粗麻布,一捏就碎,露出里面裹着的东西——半片干枯的指甲,黑得发亮,跟去年黑瞎子腿上沾的那玩意儿一个色。
老马的手猛地一抖,铜哨掉在地上,在水泥地上转了三圈,停在铁子的狗窝前。
铁子是条狼青,去年深秋没的。那天老马巡完东沟的界碑,回来就瞅见它冻挺在塔底下,嘴里叼着半只狍子腿,血早冻成了黑紫色。雪地上拖出的红印子绕着塔基转了三圈,跟老萨满画的护宅符似的。那会儿老马就觉得不对劲——铁子精着呢,打小跟他在塔上长大,知道黑瞎子沟的规矩,从不跟熊瞎子抢食。这狍子腿,指定不是给自个儿留的。
"狗东西,死都不安生。"老马捡起铜哨,用袖口擦了擦,哨身上刻着行小字,不是汉字,倒像是日文。他年轻时在林场跟日本人打过交道,认得几个假名,拼了半天,认出"警备"俩字。
窗外的风突然变了调,"呜呜"的,跟人哭似的。老马掀开塑料布一角,塔下雪地里蹲个黑黢黢的玩意儿,背对着他,脑瓜顶沾的雪簌簌往下掉,跟落头皮屑似的。
是那只独眼黑瞎子。
这熊瞎子邪乎了快十年。老马刚上三号塔那年,它还是只半大的崽,右眼被猎枪打瞎了,躲在石缝里哼唧。老马扔了块干粮给它,本没当回事,谁知第二天一早,石缝前摆着三棵野山参,须子都没断——那玩意儿在山里金贵着呢,寻常野兽碰都不碰。
后来它就跟定了三号塔。夏天偷护林站的玉米,却不糟践,码在塔下的柴堆上;冬天大雪封山,老马在塔后发现它蜷在草垛里,旁边堆着半筐冻红果,是护林员过冬的口粮,被它啃了俩,剩下的码得整整齐齐。最邪门的是它左眼眶上那道疤,月牙形的,跟老马爹留下的那把柴刀上的缺口一个样。
"滚犊子!"老马抓起墙角的猎枪朝天放了一枪。枪响在山谷里荡出老长的回音,惊起一群灰雀,扑棱棱的。可那黑瞎子跟没听见似的,照旧蹲在松树底下,俩前爪在雪地里刨,刨得积雪飞溅,露出底下黑褐色的土,黏糊糊的,像刚化开的血。
风里裹着股怪味儿飘进来,不是松针的清苦,也不是兽类的腥臊,是烧煤的烟混着铁锈气,还有点甜腻腻的腥,跟夏天腐叶堆里的味儿似的。老马的后脖颈子倏地麻了——铁子死那天,塔底下也飘这味儿,当时他以为是狍子血冻透了的腥气,现在想来,那味儿里藏着股子焦糊,跟烧透的头发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