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色从海平线压过来时,沈墨正对着古籍上的霉斑出神。不是寻常的阴云,是粘稠得像化不开的墨汁,把老城区的瓦檐、电线杆、甚至空气里的尘埃都染成了死灰。风是横着刮的,卷着楼下垃圾桶里的塑料袋撞在窗玻璃上,发出野兽磨牙似的声响,台风“山魈”的预警已经响了一整天,手机里的外卖软件早就挂了“暴雨红色预警,暂停配送”的红牌。
桌上的青瓷碗空了,最后一点咸菜渣粘在碗底。沈墨盯着那点残渣,右手无意识地蜷了蜷,疤痕在腕骨处拧成一个狰狞的结。三年前那场火燎过皮肤时,也是这样的窒息感,空气里飘着焦糊味,连呼吸都带着刺。
只能出门搞点吃的,他起身时,木椅在地板上刮出刺耳的声响,被风卷着从门缝钻进来的沙砾趁机扑在脚踝上。抓起外套时,右手的指尖触到冰凉的布料,那点触感迟钝得像隔了层厚茧,这只手如今连系扣子都要费半天劲,更别说撑伞。
推开门的瞬间,风差点把他掀回屋里。楼道里的灯泡在头顶疯狂摇晃,光影忽明忽暗,照得楼梯扶手上的剥落的墙皮像一张张扭曲的脸。楼下小卖部的卷帘门早就拉死了,铁条撞击的“哐当”声混在风声里,像有人在底下拼命捶打。
沈墨把外套的帽子扣到头上,左手死死攥着一把黑色的长柄伞。这把伞是奶奶留下的,铁骨粗笨,却比他那只废了的右手可靠。他没锁门,这间堆满旧书和灰尘的老屋,除了他,还有谁会来?
刚拐过巷口,豆大的雨点就砸了下来,不是落,是砸,打在伞面上发出“砰砰”的闷响,像有人在上面抡锤子。风更野了,把伞骨吹得弯成一张弓,沈墨用左臂死死夹住伞柄,右手徒劳地想按住被风吹翻的帽檐,却在触到脸颊时,被自己指尖的僵硬刺得心头一缩。
街角的面馆还开着,卷帘门只拉到一半,老板正手忙脚乱地用木棍顶着门框,看见沈墨,扯着嗓子喊:“要关门了!山魈要登陆了!就剩最后两碗面!”
沈墨点点头,声音被风撕成碎片:“打包……两碗。”
他站在屋檐下等面,看着雨幕里的街道一点点被吞噬。对面的老槐树被风扯得像要连根拔起,树叶翻卷着露出惨白的背面,像无数只朝上抓挠的手。空气里有种奇怪的腥气,不是雨水的味道,倒像是……三年前那场火灭了之后,废墟里飘出的、混合着焦纸和灰烬的怪味。
老板把两碗面塞进他怀里,塑料袋勒得左手臂生疼。“快走!看这天,半小时内就得下刀子!”
沈墨转身时,眼角的余光瞥见面馆墙上的时钟,三点十五分。三年前的那场火,也是在这样一个被墨色吞噬的下午,从修复室的电路里窜出来,舔舐着那些泛黄的纸页,还有他伸出去想抢救的右手。
风里忽然夹杂了尖利的呼啸,像是某种野兽冲破了牢笼。沈墨抱紧怀里的面,转身往巷口跑。雨点已经变成了密集的鞭挞,抽在背上生疼。他的右手因为用力而绷得发紧,疤痕处传来熟悉的、火烧火燎的钝痛。
风裹着雨弹在背上,像无数细针在扎。沈墨怀里的面汤晃出热气,混着雨水打湿了脖颈,又冷又烫。巷口的风更野了,卷着不知谁家吹落的铁皮广告牌,在半空打着旋儿,发出刺耳的尖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