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子里的女人很美。
不是那种经得起推敲、细节耐看的古典美。是另一种东西。一种带着侵略性和计算精度的、纯粹视觉刺激意义上的“好看”。皮肤是精心调校过的冷白瓷色，透明得能看见底下淡青色血管的幻影，零毛孔。鼻梁的弧度像是用数学公式推导出来的最优解，挺直得毫无悬念。眼睛很大，大到比例微微失真，虹膜是流行色板里命名最昂贵的那个蓝，边缘镶着一圈非自然的亮光，睫毛长得能在屏幕上投下小扇子似的阴影。嘴唇饱满，颜色是永远不会出错的水红莓果冻质感，嘴角天生带着几分似笑非笑的弧线。整张脸，线条锐利，轮廓清晰，如同一件被反复打磨、抛光、镀上了昂贵釉彩的工业制品。
苏娅伸出手，指尖犹豫了一下，还是轻轻触碰了冰凉的镜面。指尖落点处，镜子里那张完美的脸没有任何表情，只有屏幕反光在她瞳孔深处划过一道无机质的冷光。
这不是她的脸。或者说，不全是她的脸。
这是“颜域”平台最新推出的“颜值贷”产品抵押了她的原生五官后，为她实时生成的顶级虚拟美颜。一个完全属于数字世界的、价值高昂的完美壳子。
她把目光从镜子挪开，落到旁边悬浮的全息屏幕上。那里，一个更清晰、更完美、举手投足间自带柔光滤镜效果的“苏娅”正在直播间里侃侃而谈，背景是虚拟的星辰大海。直播间右上角，那个代表实时观看人数的数字以一种令人眩晕的速度跳动着：1,123,458。还在增加。屏幕上滚动的弹幕和礼物特效密集得几乎看不清内容，只有一片片刺目的流光溢彩。
“谢谢‘星河守护者’的星舰！哇！太破费了！”虚拟苏娅的声音透过骨传导耳机传入苏娅真正的耳中，语调甜美，带着精心设计过的惊喜起伏和恰到好处的娇嗔。那是系统为她匹配的“最优声线”，比她原本略带沙哑的嗓音悦耳一百倍。
苏娅的指尖无意识地在桌上划过，抠下了一点翘起来的木屑。一股难以言喻的荒谬感混杂着巨大的虚荣泡沫，在她心底膨胀开来。一周前，她还是个在短视频平台挣扎的边缘小主播，粉丝不过万，对着镜头努力调动僵硬的笑容，播放量惨淡。直到她在无数垃圾广告推送里，精准地被“颜域颜值贷”的测试邀请砸中。
邀请函做得极具诱惑力。画面中央是一个光芒四射的虚拟美人剪影，下方一行浮夸的文字：“告别平庸，即刻闪耀！顶级虚拟美颜使用权，仅需抵押您真实的容貌数据！安全可控，无损赎回！低门槛签约，成就百万粉丝主播梦！”
“无损赎回”这四个字，像是一颗定心丸。当时的苏娅，被直播间里那些天生丽质或者背后有团队包装的竞争者压得喘不过气，存款只够支付下个月狭小出租屋的租金。这四个字，精准地击中了她的软肋。她需要这张通往成功的“门票”，她相信以自己的努力，只要有了这张入场券，一定能成功，一定能及时赎回自己平凡的、但属于她的脸。
现在，她拥有了这张“门票”，代价是自己的脸成了抵押品。效果立竿见影。凭借这张无可挑剔的虚拟面庞，她轻易获得了“颜域”的顶级流量推送，一夜爆红。广告合约像雪片一样飞来——虚拟护肤精华、数字香水、甚至虚拟地产……代言费的数字让她头晕目眩。世界仿佛在她脚下铺开了红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