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凌晨三点,万籁俱寂。城市在沉睡,唯有城市边缘生物研究所这间顶楼的实验室,还亮着惨白而执拗的光。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培养基和精密仪器特有的冰冷金属气味。培养箱发出低沉、恒定的嗡鸣,像某种不祥的心跳,规律地敲打着沈砚之紧绷的神经。

他俯身,几乎将整张脸贴在冰冷的实验台上,眼睛死死盯着培养皿中那株“星蓝苔藓”。它曾是他的荣耀,耗费了他整整五年心血,从极地冰川样本中分离、培育、优化的奇迹。它本应像它的名字一样,在特定的光谱下,呈现出宇宙星云般深邃迷人的幽蓝光泽,是研究所最璀璨的明珠。然而此刻,它蜷缩在透明的琼脂凝胶上,像一团被遗弃的、褪色发霉的旧绒布。那曾经令人心醉的蓝色,只剩下边缘一点苟延残喘的灰蓝,主体已呈现出枯槁衰败的灰褐色。它细弱的菌丝无力地瘫软着,仿佛连维持最后一点形态的力气都已耗尽。显微镜下的数据显示,细胞的活性正在指数级下降,每一次读数更新,都像在沈砚之心头剜掉一块肉。他能清晰地感觉到,那微弱的生机正一丝丝、一缕缕地从那小小的生命体中抽离,如同沙漏里无法阻挡、无法挽回的流沙,带着一种冷酷的、必然的宿命感。

沈砚之的指尖无意识地、焦躁地敲击着实验台的金属边缘,发出细微却清晰的“哒、哒”声,与他沉重的心跳形成诡异的二重奏。眉头锁成一个深刻的“川”字,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他反复对照着显微镜下的微观景象和电脑屏幕上瀑布般流下的复杂数据流,大脑高速运转,试图从这绝望的衰败中,捕捉到一丝理论上的、微乎其微的挽救可能。更换了三次培养基配方,调整了光照强度和波长,甚至模拟了极地短暂的“极昼”环境……所有能想到的、最前沿的、最昂贵的手段都用尽了,可那抹象征着他科研巅峰的蓝色,依旧在不可逆转地消逝。一种巨大的无力感,像冰冷的潮水,漫过他的脚踝,逐渐淹没至胸口,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沉重的滞涩感。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寂静几乎要凝固成实体时——

一丝极细微的、几乎被培养箱嗡鸣完全掩盖的“咔嗒”声,突兀地从头顶上方传来。

声音的来源,是通风管道一处连接缝隙。

沈砚之的身体猛地僵住,如同被一道无形的电流击中。他几乎是本能地、以最快的速度抬起头,锐利的目光瞬间投向实验室巨大的落地玻璃窗。

冰冷的玻璃,像一面巨大的、澄澈的镜子。清晰地映出了一个身影,一个几乎融入走廊昏暗光线中的身影。

一个穿着洗得发白、明显不合身、显得过分宽大的工装外套的身影,安静地立在门外。夜风不知从哪个缝隙钻入走廊,带着深秋的凉意,吹动了她额前几缕散落的碎发,轻轻拂过她苍白的脸颊。是苏清圆。

她手里紧紧攥着一个牛皮纸信封,手指用力到指节泛白,信封的边缘被捏得皱巴巴,像一颗被揉碎的心。

三百七十二天。

这个精确到天的数字,像一颗刚从冰窖里取出的子弹,裹挟着刺骨的寒气,瞬间击穿了沈砚之的胸膛,狠狠楔入心脏深处。一股尖锐的、带着铁锈味的痛楚从胸口炸开,直冲喉头,堵得他几乎无法呼吸,每一次吞咽都伴随着生涩的刮擦感,仿佛咽下的是粗糙的沙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