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这个。”
她的声音再次响起,不高,却像一把精准的钥匙,瞬间打开了沈砚之记忆的闸门,将他从苦涩的漩涡中猛地拽回现实。只见她从那件宽大工装外套的口袋里,摸索着掏出了一个更小的、方方正正的铁皮盒子。盒子的深蓝色漆面已经磨损剥落了不少,露出底下暗哑的金属底色,四个棱角也被磨得圆润,布满了时光刻下的细小划痕。她将它轻轻推到那个信封旁边,动作带着一种近乎决绝的轻放。
是那种老式的手工薄荷糖!记忆的碎片猛地击中沈砚之。他想起来了,是在某个连续熬了三个通宵、头脑昏沉、咖啡因都失效的深夜,他瘫在实验室的椅子上,揉着剧痛的太阳穴,望着天花板,随口嘟囔了一句:“……小时候吃过一种手工的薄荷糖,提神效果特别好,那股子清凉劲儿直冲脑门……”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他后来才知道,为了这句随口一提的“喜欢”,她竟然偷偷跑去城郊一个老师傅那里,笨拙地、认真地学了整整半年熬糖的手艺。笨拙地守着小小的炉火,眼睛紧紧盯着温度计上跳跃的汞柱,小心翼翼地搅拌着粘稠滚烫的糖浆。滚烫的糖浆像顽皮的精灵,时不时会飞溅出来,在她纤细的手腕上留下好几个淡粉色的、如同烙印般的印记。当她终于学成,带着满心的雀跃和期待,将这份凝结着笨拙心意与滚烫爱意的薄荷糖,用朴素的油纸包好,珍重地捧到他面前时,他正被一篇关乎他学术前途的国际顶刊论文的最终截稿日期压得喘不过气,电脑屏幕上密密麻麻的数据和英文文献让他心烦意乱。他甚至没有拆开那层带着她体温的油纸包装,只是目光扫过那不起眼的小盒子,带着被打扰的烦躁,随手一挥,将它像垃圾一样丢在了书架最高、最积灰、连清洁阿姨都够不到的顶层角落,任由它在那里蒙尘、氧化、被彻底遗忘在时间的尘埃里。直到此刻,借着实验室惨白的光线,他才第一次如此清晰地看到,在那小小的、布满岁月痕迹的铁盒角落,用极细的刻刀,一笔一划、深深浅浅地刻着两个依偎在一起的名字:
“砚之,清圆”。
喉咙里瞬间像是被塞进了一大把干燥滚烫的沙砾,又涩又痛,每一次艰难的吞咽都带来灼烧感。他想开口,想说点什么。一句迟到了三百七十二天的“谢谢”?还是一句苍白无力、于事无补的“对不起”?或者……一句连他自己都觉得可笑的“你还好吗”?然而,所有酝酿在舌尖的话语,都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死死堵住。他的视线,却像被磁石吸引般,不受控制地、死死地钉在了她因抬起放盒子而微微露出的左手腕内侧——一道浅粉色的、约莫三厘米长的、细细的疤痕,横亘在原本白皙光滑的皮肤上,像一道无声却狰狞的控诉,一个永远无法愈合的伤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