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震动的喧哗没有持续太久。他们的瞳孔在下一个瞬间,如同被无形的线牵引着,骤然转向地面。风似乎骤然剧烈起来,卷动着空中仍在缓慢坠落的点点白色物体。那是——我的羽毛。最后的残羽。
那一地零落的洁白与灰褐——那些来自我双翼和身躯、在日光下微微闪烁着的纤维——此刻在破碎的石子路上显得格外刺眼。它们在方才的冲击中或无意或有心地飞散开去,在废墟间铺陈出一片奇异的、正在缓慢消逝的雪原。
某种原始的、刻入脊椎深处的攫取本能被彻底激活了。
第一个人猛地扑了上去,像一个饿殍突然发现面前晃动着新鲜的面包屑,带着不顾一切的狠厉。紧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一场沉默的骚动如瘟疫般散开。穿着邋遢工人服的男人用粗糙的手掌笨拙地抢夺一片落在水泥缝里的绒羽;一位头发精心打理、裙子却沾满污迹的女士,则用指甲精心修饰过的手指,以一种令人心寒的温柔,虔诚得近乎猥亵地捏住一根修长的飞羽主轴,将其紧紧护在胸前。他们匍匐着,摸索着,跪行在布满细小碎石和垃圾的地面上,手臂向前探出,带着不容置疑的占有欲。目光死死黏附在那些飘零的羽片上,如同盯着电子屏幕上跳跃的数字,带着近乎宗教般的狂热贪婪。此刻,那不再是象征符号被抛弃的残骸,而是成了价值本身。这些曾覆盖于我身躯,此刻被卑微地丢弃在地上的东西,变成了唯一的,可以被占有、可以被交易、甚至可以被崇拜的实体象征。从高空坠落的神坛碎片,竟点燃了废墟之上新的疯魔。
“见证者!” 一个沙哑的高音突兀地刺破混乱。一个穿着皱巴巴但依稀可辨曾是名牌西装的男人,不知何时已徒手翻上了铜牛宽厚的臀部。他的脸颊因激动而扭曲泛红,西装肩膀处撕裂出一道不规则的豁口,仿佛是被某种力量粗暴地撕裂。
“看啊!全知全能的见证者降临了!” 他一只脚狼狈地踩在不甚平滑的牛股处,身体夸张地后仰,手臂狂乱地挥向天空中的太阳——这动作让他像一个绝望的杂技演员,在废弃的舞台上表演危险的平衡。西装男另一只手紧紧攥着一把刚拾起的我的羽毛,根根笔直竖立着,随着他激烈的动作在空中颤抖。他看向牛头之上的我,眼神如同在注视某个刚从云层裂口爬出的、燃烧的新启示。“它脱光了所有的假象!它在为我们揭示唯一的真相!它是预言!它是征兆!” 嘶吼几乎撕裂了他的喉咙,“抄底象征主义!就现在!就在此地!买入!全仓买入!”
这番宣言奇异地奏效了,如同烈火泼油,点着了下方匍匐的人群积蓄已久的某种东西。“预言家!” “新的符号!” “财富的密码!” 各种零碎的呼号叠加,汇成一片嘈杂而混乱的赞颂与追慕之声,其中甚至夹杂着某种狂喜的战栗。混乱中的目光汇聚起来,不再是之前拾荒者的贪婪,而是变成了饥渴的崇敬火焰,烧灼着我每一寸裸露、无力的皮肤。我被钉在了这铜铸的祭坛之顶,钉在这个荒谬的预言家位置上。那套在我身上被强行赋予的新符号外衣,其重量竟不逊于那层已然腐朽脱落的旧羽毛重负,令我难以移动分毫。